集英殿內,兩女聖人,談古論今,拿著歐陽修說的高司諫,在比照著蘇東坡。
高太皇太後:“向丫頭啊,這個歐陽修會說啊,他在《與高司諫書》一文中,激揚文字,揮斥方遒:他反話正說,直砭肌骨。開篇一段,歐陽修以他對高司諫的耳聞傳言展開敘事,寫出他的‘三疑’。一疑其文名不彰,‘廁其間,獨無卓卓可道說者’。其人雖列進士及第榜,但在歐陽修眼裏,不過默默無聞輩。二疑其品節問題。歐陽修坦言他從朋友那裏對高司諫的了解,是‘正直有學問,君子人也’。在這裏,作者提出他疑惑的論據,‘夫正直者,不可屈曲;有學問者,必能辨是非’。而身居其位的高司諫,卻‘俯仰默默,無異眾人’,豈可不疑?三疑作者本人的判斷近乎有誤,幾乎已認定高司諫為人人可愛的真君子了。因為高司諫‘侃然正色’‘無一謬說’的表現,作者雖有疑慮,但內心已傾向於認為高司諫是真正的君子了。十四年裏而存三疑,作者鋪敘不可謂不豐厚曲折,然至此筆觸一轉,‘今者推其實跡而較之,然後決知足下非君子也’。書信裏直陳其言,毫無遮掩矯飾,言辭之犀利,語鋒之尖銳,充分表現出一個正直知識分子情義激憤的慨然之態。而欲言其弊卻先存疑,波瀾曲折,層層蓄勢,反話正說,筆觸激蕩,大有針砭肌骨的鋒利。
如今比照著看,這個蘇軾啊,也有‘三疑’之嫌。從他開西湖的《乞狀》看,從他在西湖疏浚工程中的所作所為看,他,難道不是‘文名不彰’嗎?難道‘品節問題’沒有嗎?難道不是‘判斷有誤’嗎?……”
向太後:“母後啊,歐陽修這個人真會說,在文中,他用對比敘事,戳其賊貌。與其說歐陽修對範仲淹充滿同情之心,不如說歐陽修在心底潛隱著‘猩猩相惜’之意。範仲淹‘平生剛正,好學通古今,其立朝有本末,天下所共知’,這段判詞,顯示出歐陽修對範仲淹的推重與賞識。正直之人反遭貶黜,剛直本性不得伸展,這已使有識者憤恨不已;而小人者如高司諫之流,卻要翻白為黑,落井下石,推波助瀾,助紂為虐,更令人激憤不平。歐陽修以人之常情來推斷,庸人惜身自保,無可厚非;但卑鄙如高司諫者,卻要‘昂然自得,了無愧畏’,詆毀賢能,以其為己能,那就是‘君子之賊’了。歐文層層推理,婉曲中顯現出綿長透辟的說理風格,讓人無可辯駁,無可回避。在事理對比中,人格與品節的高下、尊卑,道義與情感的價值評判,真實與虛假的對比取向,都已昭然若揭、曆曆分明。作者在文中活畫出高司諫媚骨十足、顛倒黑白的醜態和賊貌。
當然,今天我倆麵臨的問題與歐陽修麵臨的問題不盡相同。歐陽修是憤於高司諫對範仲淹的不作為、胡作為和反作為。而我倆今天是憤於蘇軾對西湖的不作為、胡作為和反作為。蘇軾於西湖,你既然上了《乞開杭州西湖狀》,你就好好地去‘開’唄,幹嗎有那麼多的花花腸子,五六裏長的蘇堤說成是三十裏,杭州沒有災荒卻謊報災情,西湖沒那麼多活計都要花那麼多的錢糧……”
高太皇太後:“向丫頭啊,歐陽修一文,看似措詞謙虛,但行文中,窮追猛打,毫不手軟。他窮究其理,無可遁形。歐陽修綿長深厚的說理論證風格還表現在他能夠將道理條分縷析,於細微處見出奇崛筆力。他依理說事,直言範仲淹正直的操守與超群的才具,並以此來反責高司諫:‘倘使範仲淹能力不及,品節不當,卻能在朝為官多年,你身為朝廷諫官,豈不有失職之實?而當其為皇帝‘驟用’之際並無諫諷之語,一旦官事頹敗,卻又刻意逐賢,不正是諂媚權貴以自保、詆毀賢人以自高嗎?’歐陽修義正詞嚴,理據充分,透辟深邃,極盡論說家義理、考據風範,讓對方無可遁形,真相畢露。
這篇文章采用層層說理的論證方法,先從時間的縱向角度敘事,虛寫高司諫正直秉性,卻以實寫來揭穿其虛偽本性,前後文頓顯跌宕之姿,行文靈活多變;後以橫向對比凸顯範文正與高司諫人格的高下,比較中雜有濃濃的批判精神;最後層層剝繭,依情循理,對高司諫的醜陋與卑劣行徑予以痛擊,從而使說理呈現出睿智鋒利的光芒,真正收到了有的放矢、針針見血的論證效果。從語言風格上講,歐陽修褒貶分明,直言不諱,把他的喜怒愛憎情感毫無遮攔地加以表述,情憤激越,體現了一代文豪不存芥蒂的暢達胸懷和硬朗豪邁的氣節風骨。
歐陽修的範文,我倆要不要學習?不學,我倆就啞巴吃黃連了;學,我倆就自已打自已的耳光了。唉,難!這個大胡子,真是個大胡子!他打了個活套讓我倆鑽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