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後來聽說,大嬸子還常常舉我的例子給時明勵誌。因為我沾了父親的光,生來就有城市戶口。將來考大學、考中專什麼的,城鎮戶口要優惠不少分。那時候大約中專要少20至30分,大學也有10幾分的來去。農村戶口的時明硬件不足軟件補,隻好勤能補拙了。
我竊以為,孩子學習成績好不好,主要還是內動力,至於我的因素,隻能算是一個小小的外在刺激。時明主要還是想證明他自己,順帶洗涮他父親“初中生”的汙名。
大伯、大嬸子悉心的培養收獲了碩果。時明以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區一中,後來又考上了南開大學。這個成績,無論對於對於大伯一家,對於時家莊,對於時家莊小學,甚至對於他念過的區一中,都是了不起的飛越,屬於破曆史、破紀錄,或者說破天荒的。
時家莊幾百年前出過秀才狀元,但是那是老早的記憶,甚至祠堂裏的名錄都看不清了。現在,活生生的當代大學生終於誕生了。村裏好多人說,郵遞員送來錄取通知書那天,村裏東頭的夜空霞光萬道,是文曲星下凡呢。
我的堂哥時明,是名正言順的時家莊大學生第一人。給這個郊區的農村帶來了驕傲,給各家各戶飯桌上帶來了吃驚的談資,給其他的孩子們樹立了活脫脫的榜樣。
村裏人再見了大伯,都說到底是個“初中生”,會培養人。口氣中卻多了不少恭維和羨慕,這回的“初中生”完全剪去了過去戲虐的成分,徹底保留了完完全全的敬畏。我敬愛的大伯終於脫胎換骨,找回了自己的尊嚴。這份自尊壓抑得已經太久了。我想,這也是時明的最大願望。
那段時間,到大伯家道喜賀喜的不斷,我父親也包了一個500元的紅包專程趕回去。感謝大伯給老時家增了光,添了彩,給祖國培養了未來的科學家、工程師。
我爸還循循善誘地告訴大伯,敬愛的周總理就是畢業於南開大學的。這麼一說,大伯一家更是歡喜得不得了,想著時明這孩子說不定將來發展得好,還能出人頭地光照門楣呢。這一番苦心終於得到了回報。
時明到鼎鼎有名的南開大學上學之後,大伯閑下來沒事就愛捧個茶壺到村裏供銷社門口轉悠,那裏有許多的閑人在下棋、打牌聊天。鄉鄰見了大伯,比以前客氣了許多,紛紛向他請教“科學造人”的方法。
大伯往往故作高深,說哪裏有我的功勞,都是孩子他自己學著勤快呢。他越這麼說,人家越以為他藏著匿著,鄰村還有學習不好的孩子家長專門到大伯家請酒,討教百年教育大計。
前麵我說過,時明的最大願望是有朝一日,能摘去他爸爸頭上“初中生”的帽子。這一點,他成功做到了。但是他的最大願望還不僅僅如此。我堂哥的願望比我想象的要遠大的多,他一直暗含在心裏、沒有說出的願望是到國家的首都上學,他想上——清華。南開大學隻是他的第二誌願。
說起來有點可惜,時明的分數隻比清華在遠城的錄取線差了三分。如果差得多,也就無話可說了。問題就是這輕飄飄的三分後來害了我的表哥。
時明到了南開大學一直悶悶不樂,老是活在自責當中。他捫心自問如果多做對哪怕一道選擇題,他現在也會坐在首都的清華園,而不是天津的南開。所以對於大學的課程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學得很不起勁。
加上他周圍的同學錄取分比他少得很多,他越發覺得虧大了。後來,他就退學了。不是專業課不好被開除的,他不怎麼學,一樣考得很好。他有一天油然而生突發奇想就默默收拾包裹回鄉了。
前一個新聞熱度還沒有消退,後一個新聞勁兒更大。時家莊再次轟動。說什麼的都有,說堂哥不學好偷東西被開除了,談戀愛被打了,搞師生戀把學校漂亮女教師肚子搞大了,和校長吵架了,隻要村裏人能想到的五花八門,人們都盡力去想去猜測。反正,時明不會無緣無故地被學校勸退。這時,有人說,那天村東頭的文曲星下凡或許投錯了胎,這回神仙發現搞錯了對象,又收走了。
時明隻是笑笑,還是悶在家裏,整天不出門。大伯也不捧著茶壺亂逛遊了,三人成虎,眾口鑠金,雖然時明一再說沒事,是自己不想上南開,但是大伯、大嬸不這樣想。怕哪天公安查到家裏來抓時明,所以白天家裏都關著個門,門後麵放個大棍子,以備不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