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小棟年輕勇猛,嘴裏銜著一張百元大鈔,舉著個大箱子跑到一節硬臥車廂。窗戶那邊見有人給錢,就開了個縫。小棟先把箱子塞進去,然後猴子一般縱身就探進窗戶,那邊麻利地又把窗戶落下關死。
好激動喔,進來了,終於進來了,眼瞅著站台上一大幫扛著大包小包的旅客哭爹叫娘地埋怨列車不開門的著急樣,小棟幸福地笑了。還是年輕好啊,年輕真好,這身手,辛虧平時一身的武藝沒有白練。
還小的時候,由於父母早逝,小棟被叔叔送進了一個民間的武校,邊練功邊學習。叔叔的意思是小孩身邊沒有個大人,先把自己身子骨練強壯了,將來好不受欺負。上了大學,小棟的學業不是拔尖的,但是談強身健骨,或者說談起打架,打遍全校無敵手,號稱“蘭院一支花”。 蘭院,也就是蘭州鐵道學院,在郎小棟同誌就讀的母校裏,許多人高馬大的校園痞子都不敢惹他。
終於可以回家了,小棟幸福地笑了,站在車廂裏的立錐之地。
嚴格意義上那不能叫站著,這個吝嗇的車廂隻給了他一條腿的空間。因為周圍都是大包小包的緣故,所以他隻能無奈地保持了一種叫做金雞獨立的姿勢,兩隻腳要是同時放下來,就要一腳踩到別人身上了。
小棟能夠突破防線上得車來的幸福感並沒有保持多長時間,他的笑容很快凝固了。與那些沒有擠上車的人相比,顯然,站台上的人要更幸福一些。至少他們能呼吸到新鮮的空氣,有舒展身體的空間。
從蘭州回家需要三十多個小時,硬座車廂令人窒息,移動半尺都需要付出極大的體力,所有上車的人都快瘋了。很多人體力嚴重透支,人們麵如土灰的神情至今讓他難忘。
車上的廁所禁用,惡臭彌漫在空氣中,混濁不堪,人們體力消耗之快與氧氣的不足有直接關聯。剛上車還能勉強說幾句輕鬆的話,很快就變得無精打采了。人人都如此,人人此時都呈現出一種病態。
由於廁所鎖著不能用,人們就在自己的座位下拿出空塑料袋接小便,膽子越來越大,羞恥感越來越不敏銳,男人女人都一樣。在當時那種狀況下,人們差不多都已神誌不清了,性的敏感度幾乎降到了零蛋,能無感於當眾近距離小便事情的發生就是證明。
糟糕的處境,誰也沒有工夫顧及別人的不體麵。小棟親眼看到一個年輕姑娘蹲在座位下小便,那裏有淩亂的物品、行李和很多人的腳,她的同伴拿著大衣替她勉強遮擋出一個不至於完全眾目睽睽的空間,就那樣尷尬地解決了生理需求。男人也同樣需要蹲下來解手,都是為了盡可能做到回避。
那趟列車嚴重超員,中途好多站點進站了卻不再允許旅客上車。窗外那些持著票渴望進到車廂裏踏上歸程的人們,眼神裏充滿了期待、焦慮和失望。
他們有很好的體力,卻想不到進來之後要麵對怎樣的處境,滿腦子隻是能如期回家的想法。車開動的時候,站台上一片騷亂,那些人肯定充滿了埋怨,而車廂裏煎熬的人們心裏如釋重負,再搭載這些人進來,呼吸都要困難了。
那次麵對接下來漫長的行程,小棟突然覺著自己這樣下去不太可能好端端地回到家裏。這樣的想法一出現就能激發人格外的保護意識。站了好久,疲勞、惡心,意誌快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