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草如碧絲,楊柳散如風,三月的料峭輕寒裏,窗外的春輝帶著蒼白的溫度。
紛擾的三年級終於結束了,接著,連四年級也在不知不覺間走完一半。四下的課越來越重,為了維持一個漂亮的全A,海爾大半的時間都埋在圖書館裏。
原本他有一間很大、很舒服的公寓,裏麵有一張很大、很舒服的書桌,他可以坐在很大、很舒服的皮椅上看書,不必到公共圖書館去擠……隻要身旁沒有這一尾很大而且讓人很不舒服的跟屁蟲嘰哩呱啦吵人。
“我知道你們這幾個人有問題,但是我不知道問題在哪裏。你可以選擇自己告訴我,也可以選擇讓我嚴刑逼供,你覺得如何?”羅傑愉快地跑去商學院堵他。
海爾拍掉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嗨,海爾!”沿途仍然是一堆招呼聲。
“嗨,羅傑。”他也是紅人一尾。
“別這樣,好東西要跟好朋友分享。過去幾個月以來……不對,嚴格說來已經有一年了,從三年級下學期開始,大家就都怪裏怪氣的。”羅傑深思道。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還有,如果你嫌時間太多,可以到教堂的遊民醫療團義診,不要浪費在閑扯上。”他走到自己的置物櫃前,把前一堂課的課本放進去,下一堂課的拿出來。
“我是學基因工程的,不負責臨床診療。”羅傑黏在他身後。“就拿潔依來說,過去一年,隻要你去的地方她就不去,她去的地方你蜻蜓點個水就走,還有夏琳──”
海爾回頭瞄他一眼,不解的神色引來羅傑怪笑一聲。
“嘿嘿嘿,夏琳最近也陰陽怪氣的,你都沒注意到?”
他眼中快速閃過一絲罪惡感。“我們還有一個學期就畢業了,功課都很忙。”
“好吧!不怪你,我隻是要問,下個禮拜是敝人在下我的生日,倘若我邀請潔依一起來,你們兩個不會打個照麵又各自閃人吧?”
“我隻管送禮物,你要邀請哪些客人,跟我有何關係?”他冷冷甩開死黨搭過來的手臂,繼續走。
“好,話是你說的。晚上我會親自打電話給潔依,這當中你若遇到她,先幫我跟她說一聲。我下一堂有課,先走一步。”羅傑吹著口哨離開。
海爾陰沉地拿出下一堂課的課本,決定把死黨的話當成耳邊風。雖然井長潔的教室就在他的樓下,他要找她很方便──
管理學的教室內。
“昨別今已春──”井長潔仰望窗外的萬裏青空。
“潔依,下個星期設計學院辦成果展,你要不要一起去看?”萬年追求者傑瑞米殷勤詢問。
“不了,你們自己去吧!”她懨懨回答。
“潔依也一起來嘛!”幾個班上較常往來的朋黨熱情相邀。“你最近變得好沒有活力,老是懶懶散散的。”
“是嗎?”她隨意一笑。
傑瑞米的心怦然一跳。其實,也說不出來是什麼改變──總之,潔依確實是不同了。
以前她隻是個開朗有活力的女孩,現在卻顯得“沉”了許多,舉止之間漸漸透出一股別致的韻味。啊,是了,若真要說有什麼改變,那便像是從年少青春的女孩兒,蛻演成知情識愁的小女人了。
像現在,她一襲春衫,沐在淺金的光線中,整個人朦朦朧朧,配上唇角的輕笑,直入人的心裏。
“抱歉。”
涼淡的嗓音讓她的笑淡去,井長潔心不在焉地轉向窗外。
“嗨,海爾。”傑瑞米讓過身去。
“借一步說話。”清冷男人立於眾人身後,鷹視著她。
“你直接說就好了,我聽得見。”她仍然望著窗外。
一隻大掌按住她的後腦,強迫她回眸。
她猛然擺脫他的碰觸,他的手僵凝在半空中,空氣裏開始出現緊迫的張力。
“海爾,潔依她最近心情不太好──”傑瑞米出來打圓場。
“不關你的事。”他悶聲說。“潔依,你出不出來?”
“出來就出來。”井長潔瞪他一眼,柔聲交代朋友:“哈-,麻煩幫我把課本和包包拿到下一堂教室好嗎?”
“沒問題。”傑瑞米直點頭。
這回,不管她的抗拒,海爾直接拉起她離開眾人的窺視。
“討厭,放開我,好痛哦!”
一進入空蕩無人的自習室,她立刻閃躲到角落。
他大步逼近,將她陷入牆角間。柔亮的眼眸警覺地望著他,猶如一隻小鹿提防逼近的獵者。
一身淡綠輕衫的她透著春天氣息,他的鼻翼翕動,吸嗅著她散發的女性馨香。在他緊灼的逼視下,她的臉頰漸漸浮現一層薄嫣,吐息不知不覺變得細碎。
他們兩人隻隔著不到一隻手掌的寬度,幾乎是用力一些呼氣便會胸坎交貼。他突然再進一小步,她輕抽了口氣,背心直接貼在牆麵上。
她的眼睛直盯著他的第二顆鈕扣,不敢抬頭,不肯開口──
而,這是過去一年來,每次他們兩人有機會獨處時,不斷重複的場麵。
他喉間傳來一聲抑製的粗噥,陡然退開一大步。兩個人都為了這驟減的壓力而舒了一口氣。
“羅傑的生日快到了,下個周末我們的公寓有一場生日派對,他要我先跟你說一聲,晚上會再打電話邀請你。”
“嗯。”她有些心不在焉。
“不必準備禮物,人到就好。”
“噢。”她的眼睛一直瞄出口。
“你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他握住她的下巴。
井長潔吃了一驚。
她俏眸圓瞠、櫻唇輕啟的模樣,映著從窗外投入的陽光,爆燃了引線。與她肌膚相接的部分猶如火在燒,他猛地傾身向她。
“不行──”井長潔驚慌地抵住他的胸口。
唇堪堪在她櫻口前一公分停住。她感覺得到他吐在自己唇上的呼吸,正如他也一定感覺到她的手貼在他胸膛的熱度。
再粗喘一聲,他和靠近時一樣突兀的退開。兩個人都強抑著氣息,緊緊凝視對方,生怕衝潰了一些不該的意緒。
“我……我要回去上課了。”她近乎慌亂地想逃。
“隨便你,反正我話已經帶到了。”他低咆一聲,大步離去。
等她終於獨處了,井長潔虛軟地癱在原地。
噢!那個該死的莫非定律,最壞的事情永遠會發生,而越想抗拒的人,總是最令人難以抗拒。
敲門聲又在午夜響起。
井長潔拉高被子把頭蒙住。如果她不去理他,或許他自己會知難而退。
砰!砰!砰!現在已經變成擂門聲了。
“噢,該死的。”她翻開被子坐起。
這真是太過分了!她有權利不去參加任何派對,她早就向羅傑說過生日快樂,他的行為已經構成騷擾──別問她如何知道不速客的身分,她就是知道。
客廳的壁鍾指出此刻是深夜兩點。井長潔呻吟一聲,她太累了,沒有精神在半夜兩點處理他們之間強烈的性張力。
“你要做什麼?”她慍怒地拉開門。
來客的火氣不下於她。海爾大踏步攻進來,從她的身旁飆過去,對女主人理也不理。井長潔一頭霧水,看著他開始在她的客廳裏飆過來飆過去。他的每個毛細孔都散發出強烈的怒氣,即使隔著十公尺都能讓人聞到。
他看起來怪怪的哦──她謹慎地走回客廳裏,把兩隻腳縮在身體底下坐在沙發上,先按兵不動。
“她甩了我。”海爾終於宣布。
“誰?”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投給她慍怒的一瞥,腳步仍然不停。
“噢。”夏琳。她點點頭。
“她甩了我,她居然甩了我!”海爾揮舞著指揮家般修長的手。一切太超現實了,他暫時還無法接受!
她搔搔臉頰,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甩了我!”海爾陡然站定,大聲宣布第三次。
“你第一次說的時候,我就聽見了。”這可憐的男人震驚過度了,井長潔歎了口氣。“到廚房來吧,我弄杯熱飲給你喝。”
其實她最想做的事情是睡覺,嗚──
“她怎麼能這麼做?我無法相信!”海爾喃喃不休地跟在她身後。
若在日後,他知道自己會為今天晚上不正常的反應大笑三聲,但不是現在──現在他已經太挫折了,顧不得什麼形象問題。
“你想喝什麼?”到了廚房,井長潔安排他在老位子坐好,慵懶地打開冰箱。
“柳橙汁!”
“今天沒有柳橙汁。”剛才不是已經說了要弄杯熱的給他喝嗎?井長潔沒好氣道。
“那有什麼就喝什麼!”他低吼。
“除了柳橙汁,什麼都有,笨蛋。”倘若不是看在他被甩很可憐的份上,她已經拿出滾燙的熱開水,淋在他那頭太刺眼的金發上。
她氣嘟嘟地打開櫥櫃,找出一罐全新的咖啡,再插上全新的咖啡機,煮一杯全新的咖啡給他。
“她竟然甩了我,你能相信嗎?”
這八成是他此生第一次被甩,井長潔不得不同情他,但是有另一個壞壞的心聲竊笑道:總算輪到你了,先生!
“原因呢?她另外交了男朋友?”她替自己衝了杯茶,坐在他對麵。
“她否認。”握著咖啡杯的指關節泛白。
“那她提出的原因是什麼?”
“她指責我‘心有旁騖’!”
“什麼?第三者是誰?”井長潔險些從椅子上跌下來。
“我怎麼知道?!”他低吼。
“啊?”是怎樣?現在進入世紀懸案時間嗎?
“這就是最可笑的地方,連夏琳自己都講不出個所以然,她隻說她‘感覺到’我的心已經不在她身上,我們兩人分手的時間到了。”
“少來,夏琳這麼愛你,她絕不會無端指責你愛上別人,然後要求分手,一定是你又和哪個女人牽牽扯扯,被她撞見了,自己從實招來吧!”她半真半假地取笑。
“她在劍橋區的文學院,我在奧斯頓的商學院,即使我真的跟哪個女孩走在一起,她也撞不見。此外,即使真有這種事情,那也一定隻是我的普通同學而已。”海爾力搏自己的清白。
“這些人有誰?瑪麗,曇恩,凱瑟玲──”她一一列出自己所知的愛慕者名單,他一一反駁,最後兩個人都抱頭苦思,徹底被夏琳給難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