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夠到天空了。呼喊的話,聲音也傳達……雲啦,更上麵啦也是……”
“很容易就能到。”
“……真的?”
鬆澤象孩子一樣地圓睜著眼睛,看起來非常高興地向天空揮揮手。
雙手高舉的樣子就像是兔子的耳朵,同時驚歎著。
比起愚蠢,我更覺得有趣。
有趣,而且可愛。
要是美代子在這裏的話,立刻就會諷刺鬆澤吧。
因為她是沒有玩心的女人。
但是,我和美代子不同啦。
“一會還要帶你去更靠近天空的地方,別著急。”
我跳下防波堤,用手指著插入山中森林的道路。
穿過重疊的樹枝,爬上及腰的石階,時而闖入蚊群,我和鬆澤在森林裏安靜地前進著。
是我說別說話的。
隨便張開口的話,蚊子,蜘蛛網之類的,還有各種各樣的蟲子就會跳進去。
不久,就走出了對穿著短裙的我們過於殘酷的林中小道。
“哇啊……”
有點緊張的鬆澤眼睛閃閃發亮。
沒有人活動的痕跡,大概是某人私有地的山頂。
森林突然在一個方向展開大全景
——可能說得過分了一點。
但是,眼前包圍著四周的蔚藍的海、以及海灣、沙灘、深綠色的群山、天空,對我而言,是可以把世界一覽無遺的風景。
誰都不知道的,隻屬於我的展望台。
被始終擴展的天空包圍的秘密基地。
“風景很好吧?喜歡嗎?”
“……”
鬆澤沒有回答,眼睛睜得大大地,好象也暫停了呼吸,呆呆地看著大海和天空。
好象很喜歡。
不想打攪。我安靜地坐在一個樹樁上,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能高興真好。
有帶她來的價值。
——這裏是我的秘密基地。
小學時和航走散,一個人無意間發現了這裏。
自那以來,包括航在內,對誰都沒說過。
為了鬆澤這個新交的朋友,為了這個剛到這裏來的女孩,我讓自己以外的人進來了(不過,這個山的所有者可以隨便進吧)。
在這兒那兒的樹根下,在腐爛的樹樁裏,我埋了許多東西。
不能給父母看的試卷,上課時遞的小紙條。
寫完的日記。
鬧翻的前朋友寄的不幸的信。
有些不能埋的東西,便撕碎了,撒向大海。
下雨的話,就能回到土裏吧。
然後,眼淚,壞話,那些也是。
黑暗的感情,不想再看的感情,都埋葬在這裏。
像這樣坐在這裏,我究竟哭了幾次呢?
不停地說著不會帶入日常的誰的壞話。
“這裏……是黑川發現的?”
鬆澤回頭問我。
“是的。是我的……垃圾處理站。當然不是扔真的垃圾。隻是在土裏埋些信啊試卷啊之類的,不能留存的東西。還有些是直接撕了,然後從這裏扔出去”
連感情也在這裏扔掉……這一點沒說。
可是,現在正打算那樣做。
是的。
那樣就好。
今天帶鬆澤來這裏,真好。
正好我就想來這裏。
為了丟掉對航的思念。
丟掉留戀。
放棄任性的感情。
全部呼呼地破壞掉,扔向天空。
在和航有相當多的可能性的鬆澤身邊,隻能這樣吧。
眼淚已經流幹了,現在隻是這樣想——隻是在心裏想著,扔掉,然後離開。
別了,航。
我們已經……
“我也可以扔嗎?”
“哎?”
“有必須扔掉的東西。”
鬆澤沒有抑揚頓挫昂的聲音打破了我的傷感。半跪著打開包,鬆澤從裏麵拿出幾張信紙。
啊,是那封信。
——不會吧。
“扔掉……”
雪白的手毫無猶豫的撕碎了信,碎片隨風飛上天空。
“啊……”
奔跑著。
“不行!”
撲過來奪走在鬆澤手上飛舞的紙片。
追著飛走的幾張,毫不猶豫地跑到斜坡上。
“嗚,黑川,危險……!”
“幹、幹什麼啊!?扔掉!?該扔的是我吧!?我一點希望也沒有,反正被討厭了!”
勉強站在斜坡上,盡力撿起散在枯葉上的雪白的紙片。
“啊?什麼事……?”
“什麼事……到底在做什麼!?”
“啊,啊,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然後,鬆澤拉著還在斜坡上忙著的我的背……大概是腳滑了吧,結果摔了下來的。
“對不起……”
“哇,喂,什麼對不起……不會吧!?”
腳支持不住了,我和鬆澤抱成一團,從斜坡上滾轉落下。
想要抓住附近的樹根,卻手指隻抓到了空氣。
“啊,那個,黑川,那封信……”
“現在不是說那些話的時候!注意到了嗎,我們正在往下滑!”
“那……那是原本就不打算寄出的信。還是不撿的好。”
“啊!?為什麼!?不打算寄出去……為什麼!?我已經決定對航死心了!因為看過了!給田村……那封給航的信!”
從斜麵上滑下來,我和鬆澤全身上下都沾滿枯葉和土。
頭朝下,裙子也卷起來了,內褲完全露出。
“航……?啊……田村……航……?”
“發什麼呆!還有別的田村嗎!?”
“有的。”
指尖終於抓住粗壯的樹幹。
另一隻手緊緊地抱著鬆澤,我們總算停止了下滑。
在同一時間。
“是‘田村雪貞’……”
哇啦哇啦哇啦——聽到某種難聽又無情趣的鳥叫聲。
“什麼……落魄的武士呀……”
頭腦混亂,不明白鬆澤在說些什麼,向上爬時高度沒弄好,膝蓋撞傷了。
處於最壞狀態的我的耳朵,清楚地聽到了鬆澤那美妙動聽的聲音。
——那是我的田村同學。
難以置信的誤解。
鬆澤寫信對像的“田村”,不是“田村航”而是“田村雪貞”。
是她搬家之前的初中的同班同學,
“喜歡?”
我問道。
……就算不聽回答,隻要看著屏住氣,眼睛眯成一條線的鬆澤通紅的臉,答案就一目了然。
好象不是很帥。成績也不是很出眾,運動能力更是平平,愛好是鐮倉時代。
——什麼啊。
不過,對鬆澤來說,那個“田村”是特別的唯一的男孩。
就象航對我來說那樣。
“來,那兒也貼上這個。出血了。”
“嗯……”
我們摘下蕺草的葉子,二個人坐在殘株上,輕輕地揉擦傷口。
濃濃的愛戀在蕺草的香味裏飄浮。
我告訴鬆澤和航苦澀的每天。鬆澤也談了一下可笑的田村的事。
時間無論多久都不夠。
我們一邊持續說著沒有意義的事,一邊揉搓著蕺草。
“距離遠又怎樣?先告白的是田村啊……”
“那是以前啦,之後怎麼想……不知道。”
臉頰的緋紅早已退去,看起來和平常一樣的鬆澤的雪白的側臉,浮現出些微苦惱的神色。
——不僅僅是因為蕺菜的氣味。
“可怕啊,這樣子……一直不通音信,已經忘了我吧……”
被撕破的信紙,雖然已經全部集齊了,不過,還是很難複原。
“但是,那為什麼要寫那封信,為什麼不寄出去?要是鬆澤拿出勇氣寄出去的話,不就全部解決了?”
“不行!”
非常非常頑固地搖頭。
“這個,一開始就沒打算寄出去……隻是寫寫,隻是想整理自己的心情。可是……如果真的都到答複的話……就沒有希望了。連想象都不行……”
“大概……”
真實的心情。
看著鬆澤悲哀的臉,我毫不留情地說道。
“有那樣煩惱的空暇的話,信也好電話也好,趕快聯絡就行了!要煩惱的話,等收到回答在來!在煩惱的期間時間會更加地過去!那樣的話就會變得更加難說!完全就像我和航那樣……那樣斷開。”
毫不留情的,這次好象是鬆澤那邊。
“要是那麼介意的話,試著和他說話就行了……互相無視的話,就會慢慢的變得不和,就像我和田村那樣……”
——我們相視無言。
哪邊都是正解。
哪邊都無言以對。
“彼此都是,對別人的事很清楚……”
“是啊。對自己的事,怎麼也看不透……”
結果,我們隻是小孩子。
結果,伴隨著蕺草苦苦的香味,我和鬆澤都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不久,傍晚的黃昏來訪,附近開始一點點地變暗了。
慌忙地走下山,來到沿海的路上。
有點自暴自棄的我們,按預定去了甜點店。
這種情況,不吃甜食意見就不能一致。
於是,我麵前放著冰凍白玉甜豆粥。
鬆澤麵前是奶油豆沙水果涼粉。
對放在彼此甜點上的紅紅的櫻桃發誓。
“我會試著向航打招呼……”
“那樣的話,我會給田村寫信……”
湯匙發出協調的聲音,相互立下誓約。
滿身創傷的我和鬆澤,一直一直非常的認真。
猶豫,猶豫,一個勁地猶豫,在猶豫中埋伏在十字路口。
“早上好!”
腦裏一片空白,打過招呼以後我就馬上超過了航。
刹那間,航嚇得打哆嗦般地站住了,看起來非常脆弱的樣子。
早上的上學路,離學校還有幾分鍾的人行橫道上。
兩眼相對。
找到了。
在那瞬間,我決定了。
決不逃跑。
“早上好。”
我這樣說著。
可笑嗎?我這個樣子……說了那些話,超緊張的。不過,哎,還是想逃跑啊!
抱著快要爆炸的心髒,和航保持著適當的距離,必死必死地,超必死地等著航的回答。
會被無視嗎?就像那時一樣。
今天早上的陽光非常的溫暖,沒有風,閃耀著白色的人行道上也很溫暖,而我卻感到自己的脊椎凍得嘎吱嘎吱響,仿佛馬上就要破碎一樣。
顫抖著,顫抖著……
“啊……立夏!”
——心髒停止了。
“嗯?什麼?”
嘶啞的聲音。
令人懷念得幾乎流淚的航的聲音,正念著我的名字。
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回頭,看見航一邊不自然的看著腳下,一邊快步追上我。
“你怎麼……最近一直……態度怪怪的?”
舔著幹幹的嘴唇,象小孩一樣地嘟著嘴。
好像是討厭耀眼的陽光,眼睛瞥向一邊。
幹澀的喉嚨。
想要逃走的腳。
神啊,請讓我看起來和平常一樣的行動吧。
“忘記了?喂,是你先說我煩吧。所以才故意避開你的。”
“是嗎?”
呆呆地張著口,航終於正眼看著我。
“什麼時候?”
“忘記了?就是在畢業式之後集會的時候,你說我很煩。”
“那啊!……那隻是……周圍的人都在看著……因為那樣,所以……”
再一次嘟噥了,航的喘息中斷了言語。
藏在他眼裏的東西,我清楚地看到了——
“是嗎……?”
那深深的傷。
“……”
“對不起。”
“沒關係……”
隻是,隻是這樣。
“早上好。”
這樣。
“對不起。”
“沒關係。”
……隻是這樣。
滿滿地深吸了一口氣,吐出……
結束了。
由此,我與航的每天再次連接。
那些日子對航來說也很難受——對此我非常吃驚。
原來自己一直在無意中傷害著航。
就象航在無意中傷害了我一樣。
對造成的傷害,完全沒有意識到。
受傷的隻有我,一直這樣愚蠢的深信著。
終於明白了……還沒有結論。
還沒有戀愛。
不管怎樣,我決定慢慢等待,隻是看著航,過著歡喜的每天。
非常的注意,比過去更加敏感的關注著他。
然後,要說誓約怎樣的話——
“立夏……”
“喂,搞什麼啊。”
在恢複和航的每天的數日之後,我成為田徑隊的經理。美代子加入了美術社,我也很想加入什麼社團。收到小卷的邀請,我便欣然同意了。
現在正在後悔——所謂的經理就是在跑道上放跨欄的人。
純粹是肌肉鍛煉喲,這樣子。
社團活動老早就開始了,熱身結束的社員們開始跑在運動場上。
我聽從教練的指示,幹著在賽道上放置跨欄的重體力活。
可是小卷卻擅自離隊跑到我跟前。
“都在跑呢!喏,快去快去!”
“嗚,那個……那個……那個……在教室一直沒能說……不過,有想說的事……一下就好。”
想說什麼的小卷在原地踏步跑著,好像有什麼大事。
“請,最好快一點。教練和前輩都在看喲。跨欄也很重。”
“那個……昨天……以前初中的班長來電話……說田村和某個女孩關係很好的樣子……”
我手裏的跨欄掉了下了,撞到腳背,痛得要死。不過,現在不是考慮那個的時候。
“怎麼了……!?”
“還……什麼都……沒有……隻是接得很近……”
豈有此理。
那個田村雪貞究竟是怎樣的男人?
放下這麼有趣這麼可愛的小卷不管,目光轉向別的女人。
呆呆的站著。
無法原諒。
然後,覺悟了。
“終於來了……該寄信時候。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那樣嗎,小卷看著我。
是那樣的,我點點頭。
到現在不出凍冰容易。
現在正是時候。
“寫清楚!把你想的全部都用筆寫出來!那個女人算什麼!?你是我的!”
小卷一邊原地踏步地跑著,一邊沉思了五秒。
“那樣啊……就那樣做吧。”
點點頭。
白得透明的臉仍是一副呆呆的樣子。不過,聲音比平時要強而有力。
“我,會把信寄出去。”
口壞的教練在遠方”鬆澤!黑川!犯什麼傻!”那樣呼喊著。
不過,我和小卷毫不在意。
現在是櫻桃誓約的大危機。
小卷佇立在運動場正中央。
“寄出去。”
好象和誰說話般的,抬頭仰視正午之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