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再抬起來.
「接下來,唔..相馬同學,你上台來解這道問題.」
無聊的物理課終於過了半堂。
被老師點名的相馬,靜靜地上台,一手拿著筆記一手執起粉筆,在粉筆摩擦黑板的聲音中,寫出一行一行秀氣端整的字.
但是在寫算式的中途,相馬的手突然停了下來.老師一臉驚訝地看著相馬..
「怎麽啦,這個算式不是很簡單嗎,照以往上課教的解法做就能解出來的。」
相馬的手仍舊不動。一頭長發垂落的背影,彷佛正專注地看著手中的筆記,一動也不動.
時間就在沉默之中過去。一般來說,這種尷尬時刻班上總會有人用開玩笑來打圓場,或是趁機胡亂鬧場,但是相馬沒有能為她這麽做的朋友在,而且老師略帶怒氣的僵硬聲音也讓全班變得萎縮起來..
「相馬同學,這樣不行喔!這道問題很簡單,所以我不能給你提示,解出來之前你得好好努力。好了.其他同學也趕快解解看這題!」
「對不起..」
相馬以小得不能再小的音量低聲說道。坐在我隔壁的女生偷偷向其他女生擠眉弄眼:「相馬運氣真差!」物理老師以當天心情好壞來決定如何對待學生的態度向來十分有名,也就是說今天的相馬非常倒楣。再加上相馬又是處於被孤立的狀態,更讓人同情.
「咦!上次明明說過了,不是讓你借同學的筆記來抄嗎,」
老師望向依舊握蓍粉筆一動也不動的相馬手中的筆記,驚訝地說道。
「怎麽不早說呢!這樣當然解不出來啦!」
「對..對不起..」
原來如此.
我低下頭無法楷續看著相馬.那時為了讓她抄我的筆記,放學後我們兩人單獨留在教室,但是抄到一半時我就開始大發神經.害得相馬一怒之下發扭走人。
「沒辦法,有沒有哪位同學願意借筆記給相馬抄的,這次一定要好好抄齊啊!有沒有啊!相馬同學.你自己向同學拜託吧,要跟誰借?]
「呃..那個..」
「喂!你們也趕快算!手不要停下來!」
老師把相馬一個人留在講台上,逕自下台開始檢查學生的筆記。
相馬被獨自留在全班最高處,不知所措地看著多管閒事替她徵求誌願者的老師的背影.老師倒是一點也不介意.就這麽把相馬留在台上,繼續在走道間來回走著,開始回答起同學們的問題。老師似乎打定主意,除非相馬開口向某位同學借筆記並獲得對方同意,在這之前都不許相馬下來,讓她一直留在台上.
沒有人挺身而出,說出願意借她的話.
相馬隻是默默地低下頭,這也難怪,相馬可以借筆記的對象一個也沒有。
男生們似乎都躇躍欲試,想要舉起手來,但是,「接近愛慕已久美少女的大好機會」也敵不過此刻瀰漫在教室裏那股一觸即發的緊張感.
一片沉默的同時,隻有時間靜靜地過去。某位熱心學業的書蟲型同學似乎對寶貴的上課時間被浪費掉而感到不耐,故意將自動鉛筆放到桌上弄出聲音.孤零零留在台上的相馬彷佛失去了語言能力,一語不發地站在台上.
「相馬同學?怎麽了?還沒想好向誰借嗎?好好好,那邊的同學也有問題嗎?」
遲鈍的老師沒有回頭看相馬,自顧自地間了一句.相馬依舊不出聲,雪白的臉頰愈發呈現青白色,她怯怯地睜大眼睛,拿著筆記的那隻手緩緩垂下來!我看見她的手指在發抖.
她的手微微顫抖著,眼看手中的筆記就要滑落
她已經無法再忍受下去了.
「老師!」
我舉手站了起來。全班的視線唰地轉向我。
我努力從僵硬的聲帶擠出聲音。應該沒有皮皮挫吧?應該沒有人發現我整個人正抖個不停吧,應該沒有人覺得我很奇怪吧--
「之前我答應相馬同學要借她筆記,不巧因為有事耽擱了才沒拿給她.這全是我的錯,這次我一定會確實借給她的,請您放心!」
「哦.是這樣啊!真是太好了,相馬同學,那你回座位去吧!」
[..]
「相馬同學?]
--老師催促地喚了幾聲後,相馬仍舊沒有動作.她沒有回到近在眼前的座位,彷佛透過高高的講台,凝視著某個自身後站起來的人。
臉上帶著茫然--不,那是野生動物疲累不堪的臉。
她就這麽如凋像般一動也不勤,沉默地注視著也許是現在最憎恨的人.
「這個你拿回去吧,明天還有物理課,不趁著今天抄完不太好吧!」
我裝作若無其事地將筆記放在桌上,相馬微微愣了一下,慢慢地將頭略偏向我.
又是放學後,隻餘寥寥數人的教室裏--
我以為她應該不會理我,不意竟對上她的視線,我艱難地吸了口氣。
「老師..派了作業不是嗎?沒有筆記你也會很困擾吧?我會趕緊抄完,等我一下。]
像是許久沒聽見相馬聲音輕輕響起,遠比記憶中更為僵硬、絲毫不帶感情.
相馬抄著筆記的時候,我起身望著窗外。這個時間太陽仍未完全下山,放學後三三兩兩準備回家的人們身影濃厚頎長,斜斜地落在石板上.
留在教室的人逐漸減少,隨之增加的是讓人透不過氣來的寂靜.這麽說來,每次和相馬留在放學後的教室.總是像現在這樣,瀰漫著一股沉默到讓人不由得恐懼的氣氛.
我不了解相馬這個人,她很恐怖,但又是個大美女,所以在她身邊總是很緊張.不知所措。
困惑又焦急的我總想弄明白她真正的想法,於是愈發深入探究
結果,在我將一切破壞殆盡之前,仍舊得不到答案.
「田村..」
我強吞下震驚,靜靜地回頭。
「這裏..字太草.我分不出來是7還是1..裏也是..」
「是嗎,對不起..」
相馬依舊低著頭.我走近她的座位,拖著椅子在她身旁坐下.我指著那團確實寫得亂七八糟的數字,開始一一訂正她不懂的地方。
「這裏其實是1...這個是小數點,而這裏是..」
相馬默默地將之照抄在自己的筆記上,我則努力盯著自己也難以辨別的數字,試圖回憶當初自己到底寫了些什麽.此時留在教室裏的最後一群人打開大門--
「這裏..大概不是1應該是2吧...]
--沒有聲音。
教室瞬間變得一片寂靜,幾乎同一時間,相馬的手也停下動作.
然後--一度停下動作的、握著自動鉛筆的手,微微地顫抖.
「相馬..」
啪嘰一聲,筆芯斷了。
[.......]
相馬無聲地哭泣。
她屏住氣,小臉扭曲地鼓成一團,無聲地啜泣著.
相馬的淚珠,一滴滴在我和她的筆記本上悄然落下。
「我..我不要..這樣..」
那究竟是忍了多久的眼淚,在她硬生生擠出聲音的同時,著火般滾燙的淚珠落到我的手背上,一顆顆火燙的淚珠在我手背上蓄滿了水。
「田村..拜託你..你可不可以..」
深吸口氣,相馬哽咽地說著。突然她伸出兩手來抓住我的手--
她那雙被滾燙淚珠打濕的手,像是溺水要求救的人一般猛地緊抓住我.
「拜託你..你可不可以..」
她緊緊抓著我的手,用力拽到自己胸前摟在懷裏.蜷縮著身子.她緊抓著我這個一無是處凡人的手,彷若珍寶般拚命摟著不放。
「可不可以..喜歡我...]她顫抖地說著.
然後泣不成聲.
相馬哭得像個孩子,硬抓著我的手按在心髒位置上說什麽也不放,伏在桌子上、肩膀不住地顫抖。
我還有另一隻手空著.
我用那隻手輕撫相馬的頭.
即使她小聲地抽噎,直到終於回複正常的呼吸。
即使她像是急步逃開.卻又還是回來.
而我一直沒有變過自己的動作--如果相馬允許,我頤意永遠這麽做。
田村同學:
謝謝你的來信.沒有告訴你住址,真的是因為我忘記了,並不是田村同學想像的那樣,請你放心。
我們這裏非常鄉下,似乎得騎腳踏車去學校的樣子.
叔父嬸母都對我很好.但是,因為我突然前來寄居的關係,家裏必須要翻修一番,因此最近有點吵。
我會再寫信給你。
鬆澤小卷
田村同學:
謝謝你寄來畢業旅行的禮物。我很珍惜地在社團活動時使用六波羅探題(注:廉倉幕府時代的官職名稱)的毛巾.我用冷凍宅急便寄了醃墨魚卵給你做為回禮,請嚐嚐看.我本來猶豫是否要寄瓶裝海膳給你.後來還是選了墨魚.如果墨魚能合你口味就好了!我們這裏的畢業旅行在暑假前就舉辦了.雖然很遺憾,不過因為和大家一起洗澡還是帶點不安,所以心情似乎也有點安心了下來。
上個星期有場運動會,我在滾大球時被滾得流鼻血.雖然很丟臉,但是很好玩,我玩得十分開心.
我會再寫信給你.
鬆澤小卷
田村同學:
對不起,我不能把上個月運動會的照片寄給你。我請叔父幫我把照片列印出來,但照片好像被視為不出門外的珍寶了.所以我隻能回答你的問題,我們學校是女校.但是你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呢?
謝謝你寄給我你們那邊校慶的照片。我覺得田村同學很適合武士的裝扮。但是你們演的究竟是怎樣的戲呢?其他人都穿著洋裝,背景到底是什麽時代?有點不可思議.
我會再寫信給你。
鬆澤小卷
田村同學:
今年的新年因為家裏有事的緣故.無法寄賀年卡給你,非常抱歉。為了表示歉意,我用這封信來代替賀年卡.
終於到高中入學考試的時候了.我們倆都要加油.考上好學校!注意別吃麻撂吃到撐咯!
今年也請你多多指教。
鬆澤小卷
--我想找到的字句,果然信上半點也沒提。
吃完晚飯後我就把自己關在房裏,足足花了快一小時。
鬆澤寄來的信裏情報數量異樣地少,我從頭到尾,每一個字都不放過地讀了又讀。即使幾乎全背起來了,還是認真地讀著。
我還記得第一次收到信時.心髒像是被揪緊了一樣呼吸困難的感覺,信封上的心型貼紙甚至讓我喘不過氣差點氣絕身亡,但是接下來收到的信在信封上麵貼的卻是透明膠帶,讓我沮喪了好一陣子。
然後每次收到信,打開時總不禁想大叫:「就這樣嗎!」
我沒有要求那個鬆澤寫情書啦,但是至少寫些我很寂寞、我想見你之類的..稍微能讓人感覺親密的字句。將信直地念、橫地念都看不出什麽可能性,我甚至懷疑她是否在跟我玩字謎,還把字拆開重組,努力想找出點闢於鬆澤想法的蛛絲馬跡。
終究一無所獲。
「接下來..就是這個.」
我伸手將綁在台燈上的護身符取下來.握在手中才想到,好久沒看它一眼了。
護身符袋裏的紙條平躺在掌心上,摩擦著有種沙沙的觸感.考試的時候.我可是在考場緊握著懷爐和這個護身符的。
凝視著眼前的東西.不由思索.
我真的能夠丟棄它嗎?
視線朝著沒有珍而重之收起、反倒就這麽擱著的幾封信.以及鬆澤最後寄來的護身符輕輕瞥了一眼,上麵猶帶著鬆澤的餘香..我能夠就此丟下不管嗎?
如果真能舍棄--我就能回應相馬的感情嗎?而相馬是否就能不再哭泣?
如果真能舍棄的話...
鬆澤不再寄信給我的心情,以及鬆澤追問我:「相馬同學是誰?」的心情,如果我真能就此舍棄的話--
「鬆澤..」
--不知她現在好不好,
傷勢還好吧?
是不是平安回去了呢?
這些擔心她的心情,我也能全部忘記嗎?
我會想到這些一事情,是否也是因為我寄了那樣沒神經的信給鬆澤,親手破壞了我們之間關係的罪惡感所致呢,
吸了口氣,將身體深埋進椅子裏。
無論如何我都得做出結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隻有道點我非常確信!
我絕對不能再用那種含糊不清的態度惹相馬哭泣.所以--
「雪貞,你的電話.」
「嗚啊!」
房門冷不防被打開,我嚇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進、進來叫要先敲門!都跟你說了十三年了!」
[高浦好像有急事要找你喔!」
我從完全沒在聽別人說話的大哥手中一把奪走電話子機,自暴自棄地對著電話吼著:[喂喂?高浦嗎!?]
但是,可是--
「高浦..?」
「怎麽辦..田村,我、我該怎麽辦..!」
電話那頭博來一陣心慌意亂,不知是不是哭音的微弱聲音.
「咦...?你冷靜一點,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如、如果鬆澤她出了什麽意外..都是我害的..!]
心頭忽然一緊。
難道--
「鬆澤出了什麽事!?」
「剛剛鬆澤家的人打電話給我。原本今天鬆澤應該和田徑隊遠征的隊友一起搭新幹線回家的...但是一到當地車站下電車一一點名的時候.鬆澤卻不見了!她到底到哪兒去了..!身上還帶著傷呢!她昨天比賽時跌倒害得身體骨折,結果現在人又不見蹤影!」
「你、你說什麽..?」
「都是我的錯!上星期我打電話給鬆澤和她說相馬同學的事,鬆澤家的嬸母說自那之後鬆澤的樣子就怪怪的!大概是我和她說的那些話傷害了她..明知道鬆澤對你的心意那樣真摯..我為什麽還粗神經對她說一大堆會讓她心慌意亂的話!怎麽辦哪,田村.我該怎麽辦才好!」
「那是..那是..你..]
不是的.
如果鬆澤出了什麽意外,那全是我的錯,
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懦弱和愚蠢招來的錯.
腦袋已然焦頭爛額,腦海裏總遺是有個角落茫然地想著這全是我的錯..但是、但是現在並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
「總、總而言之,鬆澤家的嬸母也說他們會去找警方商量。她說鬆澤也許是因為懷念這裏,想再去看看,所以依自己的意願留下來的,這裏畢竟是她轉學前生活過的城鎮,所以這種可能性很高。喂,田村!我們分頭去找她吧!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了!我現在去聯絡3B的同學們組成聯絡網一起幫忙--」
鬆澤她,不見了--
子機不知不覺自手中滑落,砰一聲掉到地上.另一頭高浦的聲音似乎還在繼續,但是我已經沒有撿起來的力氣.
為什麽?
為什麽事情會演變成這樣?為什麽每次都那麽不頤利?
這是鬆澤說過的話.
為什麽我總是這樣子?為什麽事情總是不順利..是啊,鬆澤.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為什麽總是發生這樣令人痛苦的事?為什麽總是得不到幸福?為什麽總是這麽不如人意?
為什麽我總是在傷害別人,我從來不想讓她們這麽痛苦,也從來不曾想過要傷害誰,一次也沒有!
是我把鬆澤逼到這個地步嗎?是我傷害她讓她這麽痛苦嗎?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所以沒有回那張明信片,即使跑去見你.我的聲音也傳不到你的耳裏.
造成的結果,就是這樣嗎?
啊啊還有..相馬也是.是我傷害了她.我害她哭得那樣傷心!!但是我絕對沒有傷害她的意思的.
全部都是我的錯.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對著這顆仍舊茫然呆立的蠢腦袋--
狠狠甩了兩巴掌,要自己好好振作。
沒時間在這裏胡思亂想了,現在非起身行動不可。
得把鬆澤找回來!
[...抓到了!」
[咦..」
櫻花在青空下漫天飛舞,我把某種小小生物抓在掌心,小心翼翼遮住周圍光線後盯著它。
在張貼著分班公告的中庭裏,它停在我麵前的女孩子肩上。
「紋白蝶..?」
那個女孩回過頭來,一臉不可思議地湊近我.
我用手指挾著蝴蝶的翅膀,慢慢地讓她看清楚上麵的花紋。
「好像不是,這是黑條紋白蝶。你看,沿著翅膀紋理不是可以看見黑色的線嗎,」
[恩.]
[黑條紋白蝶很容易與紋白蝶混淆,隻要確認這裏就能一目瞭然!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哇..你知道得好詳細..你喜歡昆蟲嗎?」
一我以前可是昆蟲博士呢!但是現在是鐮倉博士..所以不能再迷戀你了!再會了,黑條紋白碟!]
我不加思索將捉到的小白蝶往空中一放
「呃..要保重喔..
揮手向它道別,要保重自己啊
肩膀被當成休息站的女孩也學著我揮手.這家夥人還不錯嗎,不由暗自打量起她的臉。
一頭及肩長發襯著雪白的小巧臉蛋,我想她應該是被歸類於「可愛」的那型.這種時候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其實這是思春期男子的心得.我重新出發,以有點扭捏的態度說道:「你、你..不是,這位同學,你也是三年級的嗎,哪、哪一班呢,」
「不知道..我正要去看分班公告.」
「咦..」
..好像有點遲鈍..不過身為初次見麵的人實在也說不出口.
我目送她獨自看那張紙的背影,內心感慨萬千,真是個迷糊的女孩子啊!大家早就看完分班,到處都有人嘻嘻哈哈地和同學打鬧.
再見到她是數十分鍾之後的事--地點是我們將要度過未來一年的新教室.
「我是鬆澤小卷..請大家鄉多指教。]
--聽見她名字的瞬間.腦中不知為何浮現出包著小黃瓜和蘿卜嬰的手卷壽司.
這就是,我和鬆澤的初次見麵.
然後.現在--
「雪貞,這麼晚了你要上哪去!」
我不顧在身後詫異大喊的母親,沒穿外套就衝出玄關.一口氣奔下樓梯,用力打開大門--
我再也不找蝴蝶了。
現在要找的是鬆澤。如果她現在真的在這個鎮上,那應該是在--哪裏呢,她會去哪裏?
「呃..呃..」
我像個迷路的孩子,茫然地望著眼前延伸向璀璨夜生活的馬路,看看右邊,再看看左邊...
「對了..鬆澤的家..」
右邊。
總算找到個方向,略微安心了下來,隻是正要起腳向前跨時,卻發現自己好像不能隨心所欲地活動.心裏雖然迫切地想往前進,身體卻像壞掉的機器人般在柏油路上笨拙地亂踢亂跳、手舞足蹈.
看來我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害怕現況.
人煙稀少的住宅區裏,隻有腳步聲咯噠咯噠地響起.帶著濕氣的空氣意外地冰冷,沒一會兒就開始發喘的喉嚨感覺好冷..耳朵也好冷、心裏也好冷.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到達目的地下車之後,才發現相澤不在.人沒有存在感也有個限度吧,該不會是行車途中在某個車站下車,跑去買土產買得忘了時間,結果沒坐上車吧,腦中一瞬間閃過這個念頭,但又覺得不是.如果真是如此,總會打個電話連絡吧,
鬆澤果然是依自己的意誌失蹤的。
該不會是-發生了什麽不可抗力的意外
「啪!啪!啪!」
我一點也不願意去想這種事!總而言之,現在要跑!跑到終點再來思考!
將沉溺於恐懼的心包得密密實實,不停自我催眠之餘還跑得氣喘籲籲,終於來到鬆澤過去曾與奶奶一同生活過的舊家.亦即某個夏日,我曾中暑暈倒的不幸往事發生之地點.
灤吸口氣.平息自己紊亂的呼吸,抬頭看看房子.希望能找到些線索,但是窗戶全銷得好好的,看不清裏頭是不是開著燈.
我像是尋求心理上的依靠一般按了牆上的門鈴.但裏頭好像沒有響起門鈴聲.我著急著開門,便不加思索地往大門一推,但是因為門上加掛了個大鎖,一用力推,耱鐵就發出令人厭惡的軋軋聲.
「不在嗎..不是這裏..」
深刻感覺到這裏數月無人生活的事實,隨意拍了拍髒掉的手,茫然地抬起頭,仰望這幢古老的房子.
這裏已經沒人了。也許,現在這個家的所有權人也不是鬆澤家了.
「嗚...]
不意間.就快要崩潰.
我眼前的建築物,隻剩下曾在這裏生活過的人所留下的點點滴滴回憶。
像是條幽重船,在黑暗中永不停歇、幽幽航行.
「現在已經不在裏麵的人」的沉重感輿喪失感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甚至沒有勇氣直接麵對它。直到此刻,我才重新察覺「鬆澤不在」所帶給我的打擊竟是如此沉重.
「不行..!下一個!」
在開始深思這個念頭所代表的意義之前,我像是要逃避什麽般趕快跑走,繼續思考鬆澤可能會去的地方。
高浦說鬆澤本來是準備搭新幹線回去的,既然是在那個集合地點--大概是車站!失去蹤影的話,如果她想到這個鎮上來,應該會轉搭電車才對。
沒錯,就是車站。
心裏閃過這個念頭,我隨即換了個方向朝最近的車站跑去。即旋她現在人不在車站,應該還是會留下點線索。既然現在沒有頭緒,不管多小的可能性都要試試看.
我在靜悄悄的住宅區跑到一半中途刹車,往超市與居酒屋等店家群集、被照得亮晃晃的街道方向跑去。我逆著人潮方向衝進車站大廳,形色匆匆的人群擠得大廳水瀉不通,不時與身旁的人肩膀交錯。我低著頭,往剪票口走去,似乎正好有班自都心發的電車到站了,旅客們紛紛從唯一的剪票口方向湧出.
「啊,對不起..借過一下!不好意思!]
我在急著返家的人群裏努力鑽出一條路,但到處都不見鬆澤的蹤影.
「喂!很危險哪!」
「對不起!」
看見穿著學生製服的女孩子便反射性盯著她的臉
「小孩子別來這裏搗亂!去!」
我不慎撞到一名年輕的上班族,他那不悅的斥賣讓我不由生出當場蹲下抱頭哀嚎的衝動,但現在可不是做這種蠢事的時候.我抱著必死的決心再度站起來,繼續在人群中隋向剪票口,從小窗子探頭向裏麵的職員室出聲問道:「不好意思!我想找人..是一個女孩子,高一,身上應該穿著不是這一帶高中的製服!請問有人看到嗎!?她的身高不是很好.該說是形跡可疑還是危險呢..還有..對了!她身上應該帶著傷!腳還是手..骨折了!」
聽見我的詢問.一名站務員走了過來,臉上帶著困惑表情對我揮揮手:「那個..不好意思,我不太懂你的意思..請問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
「呃..那個..其實我也不知道..」
老實說她是不是到這裏來了我也不能確定。
「唔..這可難辦了..如果她出了剪票口的話,應該有被監視攝影機錄進去才對,但是不知道時間.就無法馬上確認了。」
「這是緊急事件!請你們趕快確認!」
「但是..你說是緊急事件?」
「她現在行蹤不明..是這樣的,她家裏住很遠。但是有可能跑到這邊來了!我想如果她是坐電車來的,那我應該先到車站來找些什麽線索,所以我..」
「唔,原來如此..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們當然會提供協助,但是監視錄影帶足足有十幾小時的分量,需要花點時間才行.」
「沒..沒關係!請你們趕快確認!」
「那麽..我想請問一下,你們和警方連絡了嗎?」
「是,是的。應該已經和她家附近的警局通報了她行蹤不明的事.」
「是嗎,這樣的話就可能..呃,最近社會不是挺亂的嗎..我們這邊也會幫忙的,唔,希望能早點找到她。」
--他說,這樣的話就可能..
聽見站務員的話,我的眼前一黑.
我向站務員表示,如果發現類似的女孩子請務必打電話到我家,之後就離開了車站.用公共電話打型高浦的手機詢問現在情況如何,他卻說還沒有鬆澤的消息.
--最近社會不是挺亂的嗎..
「社、社會挺亂..什麼嘛..」
能想到的線索已用盡,隻得繼續在深夜街上徘徊。先看看超市裏有沒有相似的人影,還到小溷溷聚集的公圜去悄悄偷聽是否有消息。一邊沿街張大眼睛四處打量著.誰知竟不知不覺回到自己家門前.隻好再跑到街上繼續找尋著鬆澤的蹤影。
就這麽一路尋找鬆澤的消息,站務員那句話始終阽在耳朵!最近社會挺亂的.
「那種事..我也知道啊..」
我很清楚,所以現在不正拚命尋找鬆澤嗎,
雙腿早已走到麻木,冷汗直流.皮膚上爬滿了雞皮疙瘩.喉嚨喘息急促。呼吸痛苦,肚子背上都痛得要命。
自從離開家已經過了多久了?夜愈來愈深了,但是至今仍然沒有找到鬆澤。其實原本就無法肯定她來了我們鎮上,也不知道她確實失蹤的時間.而新幹線的行車距離遺真不是普通的長,不知橫越幾個縣、穿過幾個大都市,才能將這個小鎮和鬆澤現在住的地方相連起來。也許她在搭新幹線途中就下車了也不一定,又或許她不是依自己的意願下車,而是被人挾持才下車的.
但是到底是誰--
[...]
----過於可怕的想像讓我好想吐.
被壞人抓走了,被怪叔叔拐跑了?
還是在某個不知名的遙遠城市裏?
我很想告訴自己別再想了,但是一個個恐怖的念頭爭先恐後冒出來,像是黑暗不停地擴大,恐懼逐漸侵蝕著我。
如果那個小小的鬆澤,在這樣漆黑的夜裏,回不了家..
陰冷肅穆的黑夜裏,孤零零一個人..
她身上還帶著傷,誰來救救她---
「鬆..鬆澤..」
心跳得好快.我痛苦地喘著氣,趕快--我一定要趕快找到她.
我想趕快繼續找,但是腳步卻停了下來.
我獨自站在公固旁的小徑,四周空無一人,隻是茫然地呆立不動.我兩手掩住口,腳下像是黏住了,連一步也跨不出去.
我真的能找到鬆澤嗎,畢竟那個時候,我什麽也無法幫到她.她就在我眼前跌倒,一動也不動,而我一點也幫不了她。我無法讓她聽見我的聲音,我碰不到她,我無法讓她知道我的心情.
是我在我們之間劃下了長遠的距離。
這樣愚蠢的我,真能找到毫無蹤影的鬆澤嗎?
如果找不到--會變成怎樣,
究竟會變成怎樣,
冷風襲來,夜彷佛更深一層地漆黑
我怔怔地仰望著天空,然後我看見了.
那團墨黑色的雲不可思議地濃烈深沉,風一吹就悄悄貼近了月亮.直至完全隱沒月亮。
「鬆澤她..沒辦法回家..」
全身力氣一口氣被抽掉了,我無力地跪在柏油路上.這樣子她回不去啊,月光是照耀她回家之路的唯一向導,沒有了月光,她沒辦法回家的...她回不了家啊!
為什麽?
如果鬆澤回不了家。我豈不是永遠也找不著她?
我再也見不到她了嗎?
「不要..我不要..這樣子..不要..!不要!」
渾身猛地一顫。我跌坐在冰冷的柏油路上.一遍又一遍傷心地嘶吼,像是凍僵的人一樣不停顫抖著,用力抓著自己的手。
怎麽辦?
如果從此再也見不到鬆澤,我該怎麽辦?
如果這就是「最後」了,我該怎麽辦?
如果從此再也見不到她,那些放在心底總有一天想告訴她的事,我永遠也說不出來了.那樣簡單的事,事到如今我才真正理解.
以前的我從來都不知道.
我在競技場哭了.
但哭泣的同時,還是有件事弄不明白--我並沒有從此再也見不到她的覺悟。
如果--如果鬆澤真的發生什麽萬一,我們永遠無法再相見了..我終於開始顫抖.
我一直想對她說:「多寄一點信給我嘛!」、[告訴我你到底喜不喜歡我!」、「你願意和我交往嗎!」從鬆澤搬家的那一天起,我就好想好想問她.
但是我說不出口,我在可以說的時候沒有說出來.總是含糊帶過,用一句「總有一天」來逃避--因為我害怕聽到答案.在沒有得到否定的答覆以前,我妄想著肯定的可能性來安慰自己,總是逃避責任.愉快地浸淫在「無責任感」裏頭--
才會造成現在的結果。
鬆澤現在失蹤了.我明明必須去幫她,但是卻幫不了她。我這個大笨蛋一點力量也沒有,無法為鬆澤做任何事情.
我是如此懦弱,不管任何事總選擇逃避一途。
是我不敢麵對鬆澤.我明明那麽喜歡她,可是我卻好害怕被她忘記,被她討厭,害怕自己受到傷害,所以不敢麵對她.
是我,就是田村雪貞,造成了這一切。原來我是這樣的爛人,到現在我才知道。像我這樣的家夥最惡心了,消失在世上最好。
像我這樣的人一定找不到她了,這樣黑漆漆的夜裏,鬆澤也許就在某處哭泣,我卻完全沒有力量幫她--
「鬆澤..」
但是..
[...]
荒涼的黑暗中,眼淚噗簌簌地落下.
我擦掉眼淚,再度開始奔跑,即使因為慌亂而跌跌撞撞,步伐亂七八糟不象樣,依舊盡全力往前跑.
也許我什麼也做不到,也許我們在也見不著,但是,即使如此,我還是想要幫助鬆澤.
鬆澤..
就算你討厭我、或是已經忘記我都不要緊。
隻要你正等待著救援,無論如何我都會去救你.我絕不要讓你有任何不好的回憶.
我屏住氣息,不顧一切地繼續往前走.即使是我怎樣也到不了的距離,即使是為時已晚的距離,我也要繼續跑下去.即便隻有一釐米,我也要努力伸長我的指尖,即使隻有一釐米,我也要努力向前跑,更接近鬆澤.
就算再怎麽樣也碰觸不到你,我也要用盡一切的努力--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所以,神哪,求求您.
如果您真的存在的話,如果我能夠找到鬆澤的話...
「神明啊佛祖啊閻羅王啊..鬆澤的母親、父親、哥哥、奶奶..」
不管誰都好,隻要能看見在人間迷路的鬆澤的話..
雲的另一端、天空的彼方、或是住在月亮裏的人啊,如果你們能聽見鬆澤的聲音的話..
如果有人的耳朵可以收發鬆澤的電波的話..
[請你們為鬆澤指引方向!求求你們..求求你們!請你們指引鬆澤方向,讓她回到我身邊來吧!]
直到我能碰觸到她,直到她能聽見我的聲音,請你們指引鬆澤方向吧!
雖然我是這樣微不足道的人,但是請借我力量,請借給我能夠幫助她的力量--請讓我變強,讓我能夠救她,讓我能夠親手碰觸到她,讓我能夠呼喚她的名字..請給我不管在任何地方都能將她拉回來的力量..請給我足以迎接戰鬥、足以保護她的力量.
因為我太過愚魯,太過軟弱,如果再這樣下去,我永遠也無法真正幫助別人。
「拜託..求求你們..」
我什麽都不管,隻是一心一意地祈求,也不知道自己往哪個方向,總之就是一個勁兒地繼續向前跑,專心尋找鬆澤.
也許我很傻吧,或者我已經神智不清了。但是隻要繼續跑下去,就算隻有一點點,也能縮短我和鬆澤之間的距離吧--
就在這個時候.
街燈將我的影子映在柏油路上,一瞬間影子的輪廓像是變濃了.我反射性地抬頭一看--
「啊--!]
我屏住氣息---那片雲,那片漆黑的雲竟然散去了。
黃金色的滿月再度出現在深夜的天空中綻放光芒.
雲縫間透出絲絲銀白的月光,蒼白的光芒直射在一戶戶緊挨著屋子的另一邊,那幢寬闆的建築物上。
那是--
「學校..!」
那是我和鬆澤一起念過的公立國中的校舍.在那裏我以同學的身分組秧澤邂逅,將馬拉鬆當成日課天天糾纏鬆澤,時而大笑、時而誤解、時而憤怒、時而驚訝--在那間學校每天都過著吵吵鬧鬧卻又精采無比的生活.
我沒有一絲猶豫,是月亮在為我指路.我隻能這樣相信.已經沒有其他線索了。我相信一定有人從月亮看著鬆澤,守護著她.
我用盡最後的力氣,喘著氣奮力跑向學校。
我的喉嚏發乾,痛苦地喘著氣,拚命跑出住宅區,幾乎要跌倒在那條筆直的路上,遺是咬緊牙掙紮著跑向學校。在筋疲力盡的前一刻總算讓我跑到學校,卻發現大門深鎖,我不禁嘖了一聲。總而言之,先進去再說.我繞到一旁準備爬上環繞在學校四周的柵欄.
然後--
「啊啊!」
我不由自主大叫。頓時身體失了平衡,一個不小心摔了下來,趺入花草叢中。露出的手肘和小腿被杜鵑花刮得好痛.不過現在也沒功夫管那些傷口了,我咬著牙迅速站起身。
月光照耀著令人懷念的學校.
佇立在那兒背對著我的是--那個人似乎注意到我的存在,身體微微顫抖,緩緩轉過身來.
[...唔..?」
「曼波..!」
鬆澤小卷,真的是她.
那個斜背著不太適合她的大型運動包包之纖細身形..
穿著不常見的、像是結合了一件式洋裝與開襟衫的製服.
被風吹拂的頭發略長長了些,輕輕地在屑頭飛舞著。
左手吊著感覺一定很痛的三角巾,她靜靜凝視著我。
月光映著那雙玻璃珠般清澈的眼眸.眼中透出的視線果然和那時一樣--
「鬆.鬆..」
我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
我滿頭大汗,淚水鼻水齊下的臉髒得不得了,以近乎狗爬的姿勢慢慢、慢慢地接近鬆澤.
「鬆澤..大家都很擔心你耶..」
鬆澤一語不發,渾身僵硬,睜大狐鬆鼠般圓圓的眼眸。她似乎在害怕著什麽,臉上表情寫著如果我隨便接近她可能馬上就會爆發.
簡直像隻負傷的野獸.
我舔舔乾澀的唇,盡量不驚動她,拚命壓抑自己讓聲音聽起來很平靜地說道:「鬆澤..是我.田村!喜歡廉倉時代的田村..你還記得吧?」
她顫抖的手微微伸出來。
我一邊說著,一邊在彼此將近十公尺的距凋之間小心翼翼地邁出一步。鬆澤像是隻警戒心很強的動物,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視我剛剛想走近她而踏出一步的腳尖。
「哪...]
我在嘴角情出一點笑容。。
「不用害怕..喔?」
但是鬆澤全身繃得緊緊,向後退了一步。
「鬆、鬆澤..?」
我試著再走近一步,她立即退一步.
我知道她很怕生。我也知道她極度內向、脾氣很古怪,對人的警戒心就像帶著小熊的熊媽媽一樣。但是..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鬆澤,是我啊..?我不是你的敵人喔?還、還是說..你已經忘記我了,」
「我..沒有忘。」
--是鬆澤的聲音.
那令人懷念的鬆澤的聲音,即使是現在也微弱地彷佛就要消失.
是她的聲音.沒錯.鬆澤說話時就是這樣的語調.
「太好了..太好了!呃.那..過來這邊好不好?哪?」
「不要..」
「為什麽!?」
鬆澤搖搖頭.一點也不願縮短我們之間的距離.她在月光下站得直挺挺的,玻璃珠般的眼眸望著某處。
「其實我今天回來這裏..是為了和田村同學道別.」
「什..!」
聲音出不來.
我已經說不出話.
你在說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你來看了比賽對不對,謝謝你。有個要好的同學告訴我,觀眾席上一個叫田村的人一直喚著我的名字.那個人就是你吧?」
「那..那是我沒錯..可是這跟要和我道別有什麽關係!」
鬆澤依舊和我保持距離,身體卻微微一顫.究竟是因為風太冷了?月光太淒清?還是被我的聲音嚇到了,我不知道究竟是哪個理由.
「其實我..我原本打算什麽都不說,就這樣向你告別.但是因為你特地來見我,我也必須..認真回應你的行動,和你見麵才行..所以我請朋友幫忙,搭新幹線的時候中途下車再折回來這裏。」
「所以..我不是問你這個..」
大概是連續跑了好長一段路讓我疲勞過度的緣故吧,我連放大音量也辦不到.
「為什麽..要和我道別,是因為我在高中入學考後寄了那封沒神經的信給你,還是..高浦告訴你相馬的事情,所以你..」
「不是.」
雖然很小聲,卻是非常堅定的聲音。
「..完全不是你說的那樣。我早已決定好如果昨天的比賽拿下第一名就要和你說的,
但是如果我輸了,就要和你道別..你看到了吧,我跌倒了..所以,就是再見.」
--我甚至覺得有點懷念.
這種無法傳遞的感覺,正是不知她究竟有沒有意願傳遞信息給他人的、鬆澤的電波小語.
但是現在並不是懷舊的時候--
「你可不可以..再說得清楚一點!拜託你..」
我已經全身無力,最後終於蹲了下來。
鬆澤低聲說道..
[..我不是因為氣你寄來的信才不回信的。隻是因為那時我還在考試,還沒決定要念哪間學校,所以不能回信給你。就是這樣而已...我沒有往別的方向想.」
「既然如此,為什麽考完試之後也不寫信給我!」
[...然後過了一陣子.考試也考完了,畢業典禮也舉行過了,總算能鬆口氣的時候..我忽然發覺,說起來,這麽長一段時間沒有和你聯絡好像是第一次.然後,我心鷹有一個想法,如果我一直不回信的話會變得怎樣?將想法付諸行動的這段期間..你也不再寫信給我..所以我想,這樣下去你應該是忘記我了吧?」
我所害怕的事,果然全都是真的.
鬆澤做了以上的補充說明,慢慢地垂下那張小巧的臉蛋.
我靜靜地澡呼吸。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也就是說,她在試探我...
理解這個結論的瞬間,在心中洶湧翻騰的是--怒氣.
「你..你這是什麽意思!?竟然這樣試探我,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差勁!?我、我是多麽期待收到..」
收到你的來信.
我本想這麽說,話到臨頭卻哽住了.因為我說不出口,我怎麽可能說得出口!?畢竟我也和她一樣,不再寫信給對方。我嘴上說一直等著鬆澤寫信給我,自己卻什麽行動也沒有.不僅沒有追問為什麽她不再和我連絡,也不曾試著弄明白鬆澤真正的態度。我和她.其實是一樣的.即使是鬆澤先走了這一步.我不是也對鬆澤做出同樣的事嗎,讓鬆澤不得不這麽做的人,就是我.
「還有..闡於相馬同學的事情,我並沒有賣備你的意思。可是,這件事是高浦同學告訴我的,該怎麽說呢..總覺得有些事已經變了.在我這樣子的時候,田村同學也改變了很多..所以我覺得總得有個決斷才行!畢竟田村同學遺活著.要你配合像幽靈一樣的我也很難吧?」
「幽靈..你..」
「於是我寄出了那張明信片..如果你喜歡那個女孩,就這麽結束也好..如果這隻是一場誤會,你一定會回信向我解釋.但是..我始終沒收到信。所以,結束了..我並不是不難過,因此,為了好好整理自己的心情.我在昨天的比賽下了最後的睹注,結果我輸了。」
鬆澤的臉依舊澄澈透明得幾乎要消失一般.我怔怔地凝視她的臉,心裏還是不願置信.
我該如何插話?從何插話?
我該從哪裏開始打斷她的話,告訴她事情不是這樣子的?
我完全不了解鬆澤.我一點也不知道,鬆澤竟然和我一樣,會在心底煩惱、思索這些事,也和我一樣害怕被忘記.
我從沒試著去了解她.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我仍舊蹲在地上,聽著鬆澤如靜靜波紋溢滿整個夜晚的聲音.
「我很高興見到你..我原本正思考著要不要去你家的時候,你就找到我了。田村同學果然很了不起..直到最後,都還是我的田村同學.」
「鬆澤..等一下。拜託你..哪..」
請等等我.
可是我說不出口。
[...我今天會住在商務旅館.剛剛已經和家裏以及學校聯絡過了,所以你不必擔心.明天一早我會搭高速巴士回去..還有,我可以間你一件事嗎?」
一度中斷的聲音再度響起,她的臉像是被什麽東西彈到似的猛然抬起來.
「護身符..派上用場了嗎,」
「咦..?」
最後的表情是--澹澹的微笑。
「把那個護身符丟掉吧!再見了,田村同學.」
僅僅是一轉眼間--
她輕輕轉身,背向我.
斜背著的運動包包大大地甩了一圈。
鬆澤提步遠去.
「不、不..」
不要..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等等我、等等我、等等我!
「鬆、鬆澤!」
鬆澤以逃竄中小兔子閃電般的速度,頭也不回飛快地奔向校舍大門。
我拚命想追上去.但是因為方才過度運動的關係.膝蓋疲軟.怎麽也跑不動了.我以愚蠢到
了極點的姿勢跌個狗吃屎,在地上掙紮著想要站起來,手在空中漫無目的地揮著.
「鬆澤!等一下!拜託你,請你等一下!這樣下去你也不在乎嗎?如果我們就這樣分開,就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再也無法見麵了喔!?這樣你也無所謂嗎?再也無法見麵這麽嚴重的事,哪能如此輕率就下決定..」
和家人以那樣傷心的方式訣別的你,不可能不明白的!
我努力站起身想跑過去卻還是不支跌倒,隻能扯開喉幢大吼.就算她聽不見,就算無法傳遞給她,我依舊對著逐漸變小的人影近乎嘶啞地大喊:
「..你懂嗎--!一個人永遠見不到另一個人,是很輕易就能發生的事,真的,真的..咳...!]
聲音啞了.
淚掉下來了.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我還是得說--雖然我真正想說的並不是這些.
「所以隻能趁著還可以見麵的時候..努力傳達自己的心意給對方!即使永遠見不到麵,你也無所謂嗎!?你已經把全部的心意都告訴我了嗎!可是我覺得不夠.一點也不夠.我絕對不要永遠見不到你!」
鬆澤她--
在一瞬間、真的隻是短短的一瞬間--
在月光下,她的背影像是被什麽擊中一般猛地一震--我的確看見了
但是她沒有停下腳步--小兔子一下子是沒辦法停下來的.
[...鬆澤..鬆澤..!]
當我終於有力氣追上去的時候,鬆澤的身影已經消融在夜色裏。我不死心,即使喊了再多遍也無人回應,依舊邊跑邊大喊著鬆澤的名字.
公固。
超市前.
車站。
我家門前。
鬆澤家門前.
我一遍又一遠大喊鬆澤的名字,可是依舊找不到她。我跑到電話亭,顫抖地翻著電話簿的黃頁,看到這附近商務旅館的電話就一間間打過去詢問是否有一名叫鬆澤的女孩訂了房間。但是不但每一家都回答:「並無這樣的客人預約。」也就算了,人家還懷疑我是什麽奇怪的人,頻頻追問我的身分,很明顯地被當成了可疑人物.
到了最後,還是沒有找到鬆澤的落腳處。
公共電話發出退出電話卡的嗶--嗶--聲,響澈這個充滿煙臭味的空間。
我蹲在電話亭裏,依舊呼喚著鬆澤的名字。再也無法傳達出去的聲音.震動著隻屬於這個壓克力盒子的空氣,然後消失無蹤.
鬆澤頭也不回..
也不曾停下腳步.
她真的下定決心了嗎?鬆澤心裏確實有從此無法與我見麵的決心嗎?所以最後她才會說出那樣的話。
再見了.田村同學----
***
在那個競技場的觀眾席裏.僅僅一瞬間,如果將一切忘卻可以保有內心安寧的話,那就這麽做吧!!我曾閃過這樣的念頭。
當然我立即打消這樣利己主義的想法,也覺得會這樣想的自己非常可恥而深深自責.
但是現在也不須這麽做了--
[一年後、五年後、五十年後,或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未來的「總有一天」的我,也許會將鬆澤的事忘得一幹二淨吧?忘記現在苦惱不已的事.回到平凡庸俗的日常生活,繼續當個笨蛋,庸庸碌碌地度過餘生.」
因為這樣的想法,打從先決條件開始就錯了。
到現在我才明白.
我怎麽可能忘記--
[...再見了...田村同學..」
我低聲複誦鬆澤說過的話,在黑暗中兀自睜開眼睛。
時間是淩晨三點,我在自己的房間裏.一點也沒有想睡的意思.
早已見慣的天花板與螢光燈.
窗外斜射進來的街燈餘光是屋內僅有的光線.
[...再見了..鬆澤..」
深夜裏響起的聲音,不曾傳到任何人的耳裏.
[...再見了..」
再也無法傳到任何人的耳裏.
我這個人.是不折不扣的大笨蛋.
嘴上明明說喜歡鬆澤.卻一點也不了解她。
好比她考試落榜的事,以及為了我而煩惱的事,這種理所當然隻要是人類都可能發生的狀況。我卻傻傻地相信決不會發生在鬆澤身上--
我是以看著出現在小說中人物的眼光來看待鬆澤.
我甚至還認為.也許她真的有超能力--我總是用這種看待異樣的眼光看她。
我或高浦或相馬或孝之或大哥或父親或母親或..我總是擅自臆測鬆澤和我們這些理所當然的「大家」不一樣,是住在異次元的生物。
我明明見到她哭泣的模樣,卻認為她是「特別的」--她不可能陷入和我一樣的迷惘或是錯誤。就像是小說裏明明已經死掉的角色.卻若無其事地在下一章再度登場那樣,我在心底把她視為是鬧劇裏頭的角色而不是個普通的女孩.
即使如此,我還是喜歡上她.
明明沒將她視為「人類」,還是很珍惜她--我還真敢說.
這還不止,我的愚蠢還深深傷害到另一個女孩--相馬廣香。我那樣傷害她,讓她傷心流淚,歸根究底全是因為我這個大笨蛋對鬆澤抱著不上不下又任性自私的心意,就是這樣!
我總將一切置於曖昧之中,不停逃開那些令我害怕的事,輕輕鬆鬆地、被動地任相馬接近,才導致現在的局麵。
如果鬆澤的祖母沒有去世,我和她一起成為這個小鎮上的高中生.多少能改變這種狀況吧?
如果鬆澤考上附近的明星學校回到這裏,多少能改變這種狀況吧?
--隻要我還是「大笨蛋」的一天,結局終究會是「再見」.
我吞下苦澀難言的感情,終於閉上眼睛。
一個人見不到另一個人,是多麽輕易就可能發生的事.
就這麽結束了.
想說的話有好多好多.比我所能想到的還要多,要多少有多少,源源不絕翻湧上來。但是那些想說的話.今後還是會漸漸腐壞。
那些永遠也無法說出的話,今後會藏在身體深處,慢慢地庸朽沉澱。
心底那分想抹去的感情,是後悔嗎?
我一定會終身都在心上刻著這分後悔的心情吧?我決不會忘記.即使在很遠很遠的未來.到垂垂老矣、離開人世的那一天,我依舊會繼續為這件事而後悔.
不管多久我都不會忘記,那個水遠也無法見麵的女孩--還有我傷害了那個女孩的事,一會與眼淚的記憶一起長留在我心裏.時時刻刻被想起才是。
我將永遠品嚐這份苦澀。
我凝視著灑進房間、帶來一室暖意的金黃色晨光。
鬧鍾響了,我數了一、二、三之後按下鬧鍾.
我照著以往的時間起床,一如以往照順序上廁所,洗臉及刷牙.
母親正在客廳單手拿著雞蛋,聚精會神地收看電視的八卦節目.外麵傳來孝之坪坪大聲奔下樓梯準備出門的聲音.父親和大哥則還在睡覺.
我在這個絲毫沒有變化的早晨--
理所當然地像以往一樣,機械性地做著上學的準備.
我沒吃早販,手上收拾著上課要用的東西放到書包.今天要帶古文課的輔助救材。還有體育課要帶一套運動服.然後--
「這個得丟掉了..」
我緩緩解開掛在檀燈下的護身符.鬆澤叫我丟掉這個,所以我要丟掉它了.
但是--
入學考那一天、等待放榜的那段時間、考上的時候、畢業的時候、不安的時候、懷疑鬆澤的時候、相信鬆澤的時候,我總是撫摸著這個護身符.緊握著這個護身符,簡直把它當成了鬆澤本人一樣。
所以隻有一天也好,再讓我猶豫一會兒吧!
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準許我放縱一天吧!
我將護身符的線纏在手心緊緊握著。在這最後的一天裏.我想要擁有度過這個一如往常平日的勇氣,所以才沒有把它丟到垃圾桶,而是放進自己的口袋。
今天結束之後我一定會丟掉的。我在心底暗暗向並不存在的人發誓.
我過了紅綠燈,路上終於出現和我穿著同樣製服的家夥。
四處博來和同學打招呼談笑的聲音、腳踏車的刹車聲、以及大笑聲。
時近五月的豔陽正當頭頂,我在過於刺眼的陽光裏眯起眼睛,獨自走著。天空一片蔚藍,竟然一片雲也沒有.
然後,自我身旁經過的是--
「啊...]
騎著腳踏車的相馬.
相馬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刹了車,在我前麵不遠處停了下來,回過頭.我猶豫著該說些什麽才好--
[...你來了啊?」
結果好不容易擠出這麽一句。相馬似乎有點困惑.不知所措的眼神不知往哪瞟,隻是微微點頭,轉過身再度踩上踏板。
我無法正視她的背影,隻得低頭注視自己的腳.我為自己感到十分可恥--那個為了尋找鬆澤走還大街小巷的夜晚,我找回的人,是史上最燸的大豬頭.田村雪貞.想到要讓相馬看到這樣的自己,就打從心匠覺得厭惡.
從今以後,我到底打算怎麽傲,
在這分後悔與羞恥中,我究竟要執起誰的手呢,
「早啊,田村!」
[..啊,啊啊..早安.」
背上忽然被人猛拍了一下
我連忙回頭,看見小森對我咧嘴一笑,跟在他身後的是眼鏡閃爍著光芒的橋本。
「你在發什麽呆?我從剛剛就一直叫你呢!]
「咦?是嗎?」
「對啊!」
橘本對我露出苦笑,我說了聲對不起,聳聳肩,臉上擠出個含糊的微笑.但是臉上的肌肉似乎奇妙地凝固住了,無法自由活動。
「咦,你手上拿的是什麽?」
「啊..喂,小森!」
[這不是護身符嗎?怎麽啦?」
手肘無預警地被抓住一翻,一直握在手裏的護身符就被看見了..本想遮住卻已經太遲,橋本也好奇地湊過來看.
「上麵寫的什麽,合格祈顥?你當考生還沒當夠嗎,」
「呃..不是,這其實有理由..啊!」
「嘿嘿嘿,借我看一下吧!這種裏麵都會放閃亮亮的金幣或是惠比壽神(注。日本七福神之一,司掌漁業、商業繁華)喔。這個護身符裏麵放的是什麽呢~?]
護身符一下子就被小森搶走,我顧不上玩笑,焦急地說.「不要!別鬧了..不要啦!」
我抓住小森想把護身符拿回來,隻有這個東西我絕對不能任它淪為餘興節目.這簡直就像是已經暴露於外的傷口竟被人活生生剝開要窺探其中一樣。但是--
「咦,這是怎麽回事?不是已經打開了嗎?」
「疑...?]
小森突然把手伸進護身符的袋口,無緣無故笑了出來.
「不可能的,它沒有被打開過!好啦,把東西還我啦!]
「哪.你看,因為--」
這裏的線鬆了。就在小森這麽說的瞬間..
「哇..呀!」
四周傅來女生們尖聲慘叫。一陣驚人的強風突然襲來,一口氣吹得整條路上的人措手不及手忙腳亂,被大風卷起的漫天沙塵讓人睜不開眼睛,我反射性地背過身.
這個時候--
「啊---!」
我還以為從袋口已被鬆開的護身符裏,灑出了漫天飛舞的花瓣。
映著晤光白花花亮閃閃一片片的..碎紙片,乘著風悄悄躍到我的頭上--那瞬間我伸出手卻沒碰著,反而輕輕地飄走了.
宛如漫舞在春空中白色的蝴蝶。
我茫然地目送它們遠去,然後終於理解.那些已經無法挽回.
再也碰不著了.
「田村,對不起!我去幫你撿回來!」
小森內疚地說道。我還沒來得及阻止,他就要跑走的時候||
幾張碎紙片競飄到正往前去的相馬頭發裏纏住了.相馬察覺到後停下腳踏車,將纏在頭發上的碎紙片取下來看了看.
然後--
「對、對不起--相馬同學!那是田村的東西..你、你在生氣嗎,咦?」
她一把抓住車頭迅速來個U型回轉.向我的方向直直騎過來.
與卑躬屈膝的小森擦肩而過
「相馬..」
相馬停下腳踏車,站在我身前不遠處.
「田村..這個..這個..是你的吧?」
相馬繃著臉將護身符裏的紙片拿了出來
我早就不該猶豫,早該在昨天丟掉的!
所以,這樣就可以了
就這麽結束吧
但我沒有收下,隻是緩緩地搖頭.
我已經下定決心--
「那已經不要了..不是我的東西.丟了吧!」
「..你知道...這是什麽東西嗎?」
「咦?」
相馬直直走到我麵前,像是要給我狠狠一拳--
「嗚哇!」
她握緊拳頭高舉到我頭上.我會被揍!腦中閃過這個念頭時我趕緊擺好防禦姿勢,緊緊閉起眼睛。
但是--
不管等多久,預期中的衝擊始終沒有到來。我慢慢睜開眼睛,翩翮的白色蝴蝶--原本放置在護身符中的那些碎紙片,自我頭上紛然飄落.
相馬鬆開原本高舉在我頭上的拳頭,緊握在手心的紙片乘著風自指間縫隙嘩啦啦置了下來。
相馬的臉上,此時確實浮現了「憤怒」的表情--僵硬的臉頰染上姆紅的薔薇色,蹙著眉.一雙大眼直盯著我。
但是,她的表情..
「你..真的能夠。舍棄這些嗎..?」
壞掉了。
像是玻璃碎掉了一樣,在相馬平靜地詢問我的同時,她端整的麵容競漸漸變得扭曲.
那一刻!!
翻飛散落的碎紙片掉在我的瀏海上
我發不出聲音。
我拿起來放在手心,凝視著.
啞口無言的同時,手裏抓住了一張又一張飄落的碎紙片.
那是載得整整齊齊的白紙、細細的碎紙片..
每一張上麵都寫著字,用鉛筆,用那令人懷念的筆跡--
"希望能再和田村同學一起跑馬拉鬆!"
"希望田村同學在不累壞身體的情況下考上理想學校!"
"希望田村同學不要忘記我!"
"希望有一天我們能再見麵!"
"希望有一天我們能永遠在一起!"
--那是鬆澤的筆跡.
我緊握住那些小小的紙片。
深深吸一口氣。
我知道肺部膨脹得像要爆炸.氧氣流遍了全身.
然後血唰地沸騰。
終於--
終於對上頻率了.
這一刻,這一瞬間、我終於對上了鬆澤發出的電波與頻率。我終於能夠聽見那家夥的聲音
終於接收到那家夥的心情.
我多麽渴求這些話!我多麽希望鬆澤這麽對我說!!那樣深深刻印在心庇的願望竟然就近在眼前。
全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我隻聽見心髒跳勖的聲音!那是我的聲音!!那是心髒劇烈地跳動,又回到平靜的聲音。這是我的聲音,我的世界。
身體猛地一顫--深呼吸。
我加重力道,緊握住手中的紙片.
我還以為一切都完了。
我還以為自己已經失去一切,再也無法重振起來.
但是那股洶湧翻騰的心情,依然在我心底--在這裏.
熾熱火燙、滿溢在胸口幾乎就要爆發的心情,仍然在我心底!!
現在還來得及,這樣的距離不算什麽,我要去找她。
「呃..」
就是這樣.
所以--
「..你這個慢半拍的溫吞鬼!」
「咦!田村?]
「喂!你要上哪去!學校呢!?」
我不顧在身後焦急大喊的朋友,一個動地往前衝.
我一心一意地往前狂奔,聽不見任何人的聲音,我絕對不會停下來,決不再..我怎能再停下腳步?即使我的雙腳殘廢了、粉碎了,我也決不會停下來。
現在一定還來得及!
我一定會趕上!
還不是說再見的時候。現在還不到那個時候..
我用力咬緊臼齒,下顆立即喀嚏作響,全身的骨頭像是散了一樣又酸又痛.但是我一定得維持現在這樣突破極限的速度向前跑才行!而且我一定要向那家夥大吐苦水!絕對,一定要向她抱怨才行!
我決不會再把想說的話吞回肚裏,也不會再逃避了!因為你..你這個人啊!護身符沒事是不能隨便亂打開的!你在那個地方寫那些話我怎麽會懂啊!你這個殺幹刀的電波小兔!我一定要用盡我所有罵人的語彙把她罵個狗血淋頭才甘心!這個自己胡思亂想還一個人跑回去的溫吞鬼,我一定非和她說..「我怎麽可能會忘記你!」這句話不可!
在永遠無法見麵之前--
「嗚喔啊!?」
一台腳踏車發出驚人聲響朝我疾馳過來.車上的人用力踩著踏板.昂著頭--
「你要去哪裏!」
一瞬間啞口無言.
騎在腳踏車上的人是相馬.大概是急急忙忙追過來的吧,她頭發蓬亂、大口喘著氣,但是依然惡狠狠地直盯著我。
「喂,田村!老實告訴我你要去哪裏!不要逃避.好好回答我!」
[..把鬆澤..」
不能逃避.
我不能再逃避。
我深深低下頭,隨即又抬起頭.目光一眨也不眨地回答.
「我要把鬆澤追回來!」
一瞬間她星星般燦爛的大眼睛,像是啵一聲灑滿光芒似地凝視著我.相馬以彷佛要燃盡所有的灼熱高溫,渾身散發著火焰般的光芒.我必須承認--現在、這一刻!相馬比世界上所有人都要來得美麗.不必間為什麽.因為事實就是如此所以也沒辦法。毫無疑問地.相馬是全世界最美的人.
然後..
「--上來!」
「咦!?」
我不禁大叫.這家夥知道自己剛剛說了什麽嗎?
「我叫你上來就上來!絕對比你用跑的來得快!你要去追她不是嗎!?雖然我不太了解..但是我要陪你去!」
「對..」
沒有時間猶豫了.
「對不起!」
我以驚人氣勢轉身,跳到正踩著腳踏車踏板的相馬身後坐定。出發了!相馬大喊.我緊抓著她製服下擺,與上學人群前進的方向背道而馳,腳踏車一股作氣往前直衝。
以猛烈速度衝下平緩的下坡道,搭戴著兩人體重的車輪發出悲慘的聲響.然後相馬也--
「啊--」
忽然大叫.
[這個方向對嗎!?我剛剛沒問你目的地是哪!對不對!?對不對!?]
[啊啊!對喔,呃..目的地、目的地..」
「你不知道!?你這個大笨蛋!現在該怎麽辦啊!」
「不是,我知道了!是那個、那個、高速巴士乘車站!」
[這值樣的話..唔,沒問題!這個會比搭電車快!」
「嗚哇!」
腳踏車發出「嘰嘰嘰~」淒厲的聲響,相馬以膝蓋幾乎要擦到地麵的驚險姿勢壓車,一口氣衝到轉角。以上都是開玩笑的.這畢竟是腳踏車..
[嗚喔喔喔------!]
[抓緊了!接下來還要加速呢!]
「相、相馬塾長,危險啊---!你可不可以不要騎得這麽恐怖-----」
「閉上嘴乖乖坐好!我絕對會帶你過去的!我已經決定了!就在剛剛看見你回答的那一刻就決定了!我絕對會帶你到鬆澤同學身邊去的!」
相馬氣喘籲籲地踩著腳踏車的背影,一瞬間.隻有短短一瞬間,因為深呼吸而顫抖了一下.
「因為我..我是田村唯一的戰友嗎!雖然我很討厭,很討厭這種情況..但是也沒辦法啊!誰叫我是你的戰友嘛!」
太陽穴突然覺得好熱.
我明明傷她傷得這麽深..對她做了很過分的事..
「相馬..」
「不必再說廢話了!呀啊!?你在摸哪裏啊!?我不是跟你說隻能抓製服下擺嗎!?我要把你摔下去喔!?]
「相馬..」
就這樣淒厲地「嘰嘰嘰~」持續了大約十五分鍾,我們趕了搭電車約三站的距離.出了大路,相馬一麵盡量避開人群,一麵以總站寬闊的屋簷下為目標.一心一意拚命地踩著腳踏車...
「啊!?不會吧。那個!田村快看!」
她指著高速巴士的候車處,那兒停了一台車門正要關上的高速巴士,後方顯示的終點站正好是鬆澤居住地的縣廳所在.
「就是那個!」
但是車子已經發動了,正要開走.就在我腦袋一片空白的時候--
「呀啊!」
「呀啊!」
我們騎上候車處的步道時,因為沒注意到和平地之間的高低差,一個不穩.腳踏車就這麽斜斜往前方栽倒,讓我和相馬狠狠摔倒在地上。
「你、你沒事吧!?」
「快去!你快點去啊
「..對不起!」
[再不走我就扁你喔!」
我留下大喊著要我趕快的相馬,轉過身拚命向前咆。
但是巴士已經開走,當我想上到車道時,一輛公車已經開進車道。我不得不先避開以免被撞到..此時人行道亮起了紅燈,就算我繞一田再跑過去也已經--
「..哈、哈啊..哈啊、哈啊、哈啊...]
--我不禁趴倒在地上.用力捶打著地麵。
巴士開得老遠,我早巳追不上了。已經哭不出來的我按著痛苦的肺,掙紮著站了起來。
「你、你沒事吧..?」
我走向仍舊和腳踏車一起摔在地上的相馬。從裙子裏露出膝蓋上的擦傷,隱隱滲出一看就知道很痛的血跡。
我大口大口地喘氣,伸出手想把她拉起來.
一定很痛吧,對不起..都是我害的..來.抓著我的手!」
但是..
「不要幫我!」
我被相馬的突然大吼嚇了一跳.伸出去的手不由縮了回來.相馬就著趺坐在地的姿勢仰起頭,一陣急促的喘息過後,她斷斷續續地說著..「聽我說..田村..拜託你,今天一定要好好聽我說..我還是喜歡你.我想了很多..可是我還是喜歡那個沒辦法拋下正在哭泣的人不管,情不自禁跑到對方身邊去的田村.因為你是這樣善良的人.我才會喜歡你..請你不要敷衍我,我想要一個明確的答案.我想成為你唯一的"女朋友"這樣子,不可以嗎?」
相馬凝視我的眼睛,是一雙不知放棄為何物的眼睛.那雙晶瑩燦爛到幾乎讓人無法逼視的美目,閃爍著燃燒般熾熟的光芒.
「我..」
其實我真的很欣賞這樣的相馬。
她的美麗和率直,以及即使力量微弱也要拚命戰鬥的倔強.我打從心底欣賞這樣的她.
所以我認真地回答..
「我..必須去追回鬆澤,我不能失去她!雖然我也喜歡你。但是在沒有和鬆澤好好做個了斷之前,我不能和你交往.」
我還是認了吧--
不管別人會說些什麽,我就是喜歡相馬.雖然和說的話有矛盾,但喜歡上了也沒有辦法.
所以才更要把話說明白,不能做出逃避的行為。
正因為喜歡相馬,不想失去她,所以我更得向她坦白自己對鬆澤抱持的戀愛心情,我不希望自己在相馬麵前是一副窩囊的模樣.也許這麽說有點奇怪.相馬她是那種「痛恨聽場麵話的人」。而我也很喜歡這樣的相馬.
相馬她..
「嗚..嗚嗚嗚,哇..」
哭了.
相馬不顧一旁路人詫異的目光,不強壓下自己的哽咽,也不低下頭掩飾哭得浙瀝嘩啦的臉.
她像個孩子一樣趺坐在地上.身旁還有一台倒在地上的腳踏車,一個勁地放聲大哭.那張哭得漲紅的臉、傷痕累累的膝蓋,還有緊握的小手,被如春天雨水般的透明淚珠揍簌簌灑了個通透.
「咦..那邊那兩個孩子..」
「好過分..難道是家庭暴力..」
周圍冷冰冰的視線毫不留情地射過來!
「不,那個..不是的,你們誤會了!不是這樣子的..相馬!拜託你別再哭了!是我錯了!所以..喂,相馬!」
我怯怯伸出的手也一下子被打回來。
「嗚哇啊啊啊啊啊!!!太過分了.田村你這個大豬頭、背叛者、劈腿的溷蛋、最爛、最可惡的細菌男,偏差值不足的沒路用男!嗚哇啊啊啊啊啊!!!」
「什麽跟什麽啊..」
也能了解她的苦心--
所以,我已經決定了!
當我以自己的雙腳一步一步睬著負載著相馬重量的腳踏車時就決定了.
這一次,我一定得靠自己的力量去麵對自己。決不逃避,誠實麵對自己的懦弱。
這次是我該好好表現的時候了。
下定決心要我丟掉那個滿懷她心意之護身符的鬆澤--
愛逞強卻不讓我看見「真心眼淚」的相馬--
不管是相馬還是鬆澤,我喜歡的女孩子真是堅強又倔強。所以我要加油了!以前我總是將她們視為「柔弱地哭泣著,我一定得伸出援手救助的女孩」.但是當我伸出了手.那樣弱女子的形象就像是泡沫一樣,啵的一聲就破了.
其實根本沒有什麽柔弱的女孩子--
總是懦弱地哭泣著、期待別人的救援、窩囊地夾著尾巴逃回來的,從來都隻有我一個--我才是那個最弱的人。
這次我必須要向那兩個堅強又耀眼的女孩子看齊,認真地麵對自己。
我必須挺起胸膛,讓自己成為一個不管麵對任何人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