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5月2日,爸爸讓我喝了點兒蓖麻油。第三天,也就是5月3日,爸爸讓我穿上衣服,把我送到皮埃帕奧利寄讀學校來了。”

基基諾·巴列斯特拉就這樣結束了他的敘述,聲調既嚴肅又滑稽,我感到實在好笑。

“你看到了吧!”我對他說,“你也是犧牲品,就像我在生活中遇到的許多事情那樣,本來是出於好心和真誠,但結果倒黴的是我。你有一個社會黨人的父親,你滿懷熱忱地認為應該實踐他的理論,把麵包分給那些從來沒嚐過它滋味的孩子……但你的爸爸卻懲罰了你……說也沒用,我們男孩子真正的錯誤歸結起來是一條,就是太相信大人的理論……也太相信婦人們的理論!一般來說,事情是這樣的:大人教給小孩一大套冠冕堂皇的道理……要是某一個接受他們教育最深的孩子,照他們說的那樣去做的話,事情就壞了,不是觸到了他們的痛處就是超越了他們規定的範圍,或者是侵犯了他們的利益!我小時候有件事至今記得很清楚……我的好媽媽,也可以說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總是教育我不要撒謊。她說隻要撒一次謊就要在地獄裏關七年。但是有一天裁縫來我家收工錢,她卻讓卡泰利娜對裁縫說她不在家。我為了不讓她到地獄裏去受苦,就趕緊跑到門口去大聲喊:卡泰利娜撒謊,媽媽在家裏。結果我得到的獎賞是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為什麼他們把你送進寄讀學校呢?”

“因為我釣走了一隻蟲蛀的牙齒!”

“什麼!”基基諾驚訝得叫了起來。

“主要是因為一個癱瘓老頭打了一個噴嚏!我是跟他開個玩笑,看看他醒來時看見嘴巴上麵有個釣魚鉤會吃驚到什麼程度。”我補充說。

後來,我看他實在好奇,就跟他講了我在姐夫馬拉利家的一段往事,以及被送到這兒來的經過。

“正像你看到的,”我總結說,“我也是不幸的命運的犧牲品……因為,假如我姐夫的叔叔威納齊奧先生在我把魚鉤放在他張大的嘴巴上麵時不打噴嚏,我也不會把他剩下的唯一的那顆蛀牙拔掉,就不會到這皮埃帕奧利寄讀學校裏來了!”

我之所以在這裏敘述一下我同基基諾·巴列斯特拉的談話,是想說明我們已經成為好朋友了。正如我一開始就說的那樣,即使今天早上他醒來時看見我在寫日記,我也沒有任何理由不信任他,甚至我還把寫的絕密內容講給他聽,讓他知道我們的計劃。我建議他加入我們的秘密組織……他熱烈地擁抱我,熱情得使我感動。他說,由於我信任他,使他感到自豪。

今天休息的時候,我把他介紹給秘密組織的夥伴們,大家熱烈地歡迎他。

巴羅佐不在。自他辭職的那天起,他總是獨自在沉思。當我們碰麵時,也僅限於用非常淒涼的口氣互相問好。可憐的巴羅佐!

在會議上,我講述了昨天晚上三個人招魂的事,大家認為要認真注意事情的發展,並決定在星期三晚上采取行動。

明天是星期二,我們將開會選舉新的主席,並討論如何對付皮埃帕奧利的亡魂同斯塔尼斯拉奧先生、傑特魯苔夫人以及瘦肉湯的發明者———他們稱職的廚子的約會。

昨天晚上沒有什麼新的情況。

我從我的“觀察哨”中,看到校長和校長老婆正慢慢地、一聲不響地穿過房間。在走到已故皮埃帕奧羅的畫像前,他們羞怯地望了一下,好像在說:

“明天晚上見,願上帝給我們帶來好運氣!”

當我寫日記時,基基諾·巴列斯特拉躺在他的床上朝我微笑。

今天休息的時候我們重選了秘密組織的新主席。

全體成員都把自己要選的主席的名字,寫在一張小紙條上放在帽子裏。

基基諾是我們當中年紀最小的(他比我小兩個月),他也參加了投票。投票結果是馬裏奧·米蓋羅基當選為主席。

我也投了他的票,因為我認為他是稱職的。寄讀學校的孩子們多少天來沒喝大米粥,就是他的功勞。

我們討論了如何對付明晚招魂的事,每個人都發表了意見,但最後通過的是卡洛·貝契的建議。

卡洛·貝契善於偵察情況,在偵察“觀察哨”隔壁房間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小夥子,他是修繕寄讀學校泥水匠的幫手。

卡洛·貝契想通過這個小夥子走進掛皮埃帕奧羅畫像的房間裏去幹一件事,如果幹成的話,將大大有利於我們對付三個招魂者……接著……然後……不過我不想再寫我們是如何策劃的了。

我隻想說,如果我們的行動成功的話,就報複了那些使我們咽下苦水的人———包括那個用刷盤子水做瘦肉湯的廚子。他所幹的比斯塔尼斯拉奧先生和傑特魯苔夫人幹的事更缺德。

上帝啊!今天晚上發生了多少事!

想起來都讓人後怕。我似乎覺得自己成了一部俄國小說中的主人公。

在那部小說裏,一切事情,就連用手指挖鼻孔這樣平常的事,都會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在這裏講兩件重要的事。

第一件事情:今天,卡洛·貝契趁校長和校長老婆吃午飯時,通過當幫工的小夥子進了掛皮埃帕奧羅畫像的房間。泥水匠們用來畫屋頂花邊的長梯子正留在房中。

一眨眼工夫,貝契就把梯子豎到了畫像旁。他爬上去,用小刀在皮埃帕奧羅的黑眼球上挖了兩個洞。這樣,今晚行動的準備工作就順利地完成了。

第二件事情:我看見了蒂托·巴羅佐。他已經不參加我們的行動了,他對我說:

“你聽著,斯托帕尼,你是清楚的,那天我在校長辦公室裏蒙受了巨大的恥辱,被迫打消了我在寄讀學校裏造反的念頭。我現在隻有一個想法,唯一的想法,懂嗎?隻有這個想法才使我掙紮到現在,這就是逃跑。”

我吃了一驚,想到馬上就要失去一位熱情並受到大家尊敬的朋友,心裏很難過。他繼續對我說:

“你知道,無論誰勸我都是無用的,我的痛苦隻有我自己知道。我隻對你說,這種痛苦是不可忍受的,如果長此下去,必然要毀掉我自己。因此,我決定逃跑,任何情況都不能動搖我的決心。”

“那麼,你到哪兒去呢?”

巴羅佐聳了聳肩膀,攤開了雙臂: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要到世界上去,世界是這麼大,我在那裏將是自由的。我再也不能忍受這種屈辱。任何人也不敢像寄讀學校校長、我的監護人那樣羞辱我。”

聽了他這些話,我懷著崇敬的心情望著他,像受到鼓舞似的對他說:

“我也跟你一起逃走!”

他深情地、感激地望了我一眼,這眼光我一輩子也忘不掉。

接著,他以莊重的語氣對我講話,使我覺得他一下子比我高大許多。

他說:“不,我親愛的朋友,你不能也不應該從這裏逃跑,因為你的情況完全和我不同。你在這裏擁有你所應該有的一切權利,當上麵有什麼人要欺侮或迫害你時,你可以反抗。還有,你有爸爸、媽媽,他們會為你的失蹤而痛苦;而我卻沒有任何人會因為我的失蹤而哭泣……”

講到這,可憐的巴羅佐淒涼地苦笑了一下。這一笑使我對他更加同情並落下淚來。我緊緊地、緊緊地擁抱著他,說:

“可憐的蒂托!”

他也抽泣著,緊緊地把我抱在懷中。當他放開我後,用手為我擦著眼淚說:

“斯托帕尼,你們今晚的行動很有利於我逃跑。你願意幫助我嗎?這是我請求我的秘密組織的夥伴,最後一次幫我的忙……”

“看你說的……”

“那麼,你注意,當校長、校長老婆和廚子憂心忡忡地等待著皮埃帕奧羅亡魂的時候,你到你所熟悉的放煤油燈的房間去,用這把鑰匙把裏麵的一扇門打開,裏麵有一把很大的鑰匙,那就是寄讀學校大門的鑰匙。每天晚上都是用它把門從裏麵鎖起來的。你拿著這把鑰匙到一層的走廊裏來……我在那兒等你。”

蒂托·巴羅佐說到這,緊緊地握了握我的右手,便很快地走開了。

校長他們將要在我們今天晚上采取的行動麵前趴下來……事情到底會進行得怎麼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