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令她驚歎的還不止是人,更是這了無生趣的宴席。
呂老夫人坐在最上位,充分發揮了地主之誼,在她的號令之下,她每次拿起筷子準備夾菜的時候,才會抬一抬手讓眾人跟著她的節奏一起夾菜,沒有人多夾一次,也沒有人少夾一次,夾菜的多少也和呂老夫人差不多少。因此,整場晚宴動作整齊一致,知道的,是呂府在宴請女眷,不知道的,恐怕還以為她們都中了邪了呢。
而且,這些人似乎很信奉食不言寢不語這句話,除了跟隨呂老夫人的動作夾菜,幾乎目不斜視,也不說話。
看著這些小口小口吃菜,一口能吃好幾分鍾的豪門貴婦、大家閨秀,紫月默默在心裏哀嚎:這哪裏是宴請啊,分明是折磨嘛!
整個宴會,紫月如坐針氈,好幾次想要起身走人,但為了不給項府丟人,還是忍住了。有生以來,她第一次越吃越餓,越吃越餓,偏偏還不敢暴露出來,甚至一度懷疑這些舉止優雅的貴婦千金們回家可能第一件事就是不顧形象衝進廚房找吃的吧。
一個時辰的煎熬終於過去了,外廳人聲鼎沸地叫著“喝,喝”,裏麵這些嬌嬌夫人、小姐終於吃完了,可紫月卻感覺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趁著各個不認識的夫人小姐聚在一起聊家常的時機,她果斷悄悄拉起韓嘉走出飯廳。
“廚房在哪?”一出來,她就毫不客氣直奔主題。
“我帶你去吧。”韓嘉顯然也是同道中人,自告奮勇在前邊帶路。
好在廚房裏宴會廳並不遠,沒幾分鍾就走到了,偌大寬敞的廚房裏,連一個下人也沒有,好在還留下了不少熟食點心,應該是怕晚宴食物不夠,留下來備用的。看來,古人果然愛多想。
紫月拿起一塊梅花糕就往嘴裏塞,好不忘舀一碗雞湯就著,越吃越覺得,可以自由自在地吃東西真是一種幸福。
韓嘉也學著她的樣子,先給自己到一碗湯,然後抓起桌上能吃的就往嘴裏送,一邊吃一邊不忘讚美:“府上的廚子手藝還真不錯。”
兩人默默地“品嚐”了十幾分鍾的美食之後,終於有了飽的感覺。
“我們走吧。”韓嘉看紫月也吃的差不多了,擔心被人發現了不好,於是提議道。
紫月點點頭,剛想離開,又轉念一想:我們這邊都沒吃飽,那在前廳喝酒的肯定也隻顧著喝酒,沒怎麼吃東西吧。宴會開始了這麼久,他們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喝醉了沒,還是給他們帶點吃的和醒酒湯回去吧。
主意已定,她開始探頭探腦在廚房找食材和工具,好在,呂府這些裝備都還比較齊全,找起來也不難,很快準備工作就就緒了。
“你要幹什麼啊?”韓嘉看著她這陣仗,不解的發問,“食物不夠,你還要親自動手做?”
“我是做醒酒湯。”紫月一邊麻利地剁著食物,一邊毫不客氣吩咐韓嘉,“給我把火點燃。”
韓嘉被這突如其來的命令嚇了一跳,不滿的撇撇嘴,還是乖乖地找到打火石點燃爐火。還自覺地拿著扇子,主動幫她控製著火候。當然,期間也不忘時不時抬頭看看她做菜的手法步驟,想要學習學習,借鑒借鑒。
“你什麼時候學會這個的?”看著她嫻熟的手法,韓嘉很是羨慕。
“在項家的時候跟廚師簡單地學了一下,師父和叔父都喜歡喝酒,學會了有備無患。”湯水入鍋,紫月利索地拍了拍手,大功告成了一半,接下來就隻剩下看著火了,於是很自然而然地叮囑韓嘉,“好好看著火,別滅了。”
還真把她當下人了?韓嘉怒了,可也不敢丟下扇子不幹了,隻得苦命地繼續猛扇著火,以發泄心中的憤恨。
又過了大概半個小時,醒酒湯已經煮好了,紫月朝前廳望了望,估計他們可能也快散席了,想著畢竟自己是個女孩子,晚上去敲男人的房門終歸不好,決定趁現在還沒宴會還沒散場,悄悄給他們放到房間就好。
想到這,她找出兩個最大的食盒,給每個人準備了一碗醒酒湯和一疊點心,將他們一一裝進食盒,又自然而然地把其中一個食盒遞給韓嘉,“我們兵分兩路,師父,叔父和龍大哥的房間就交給你了,最好在宴會結束之前放好。”
“既然他們的交給我。”韓嘉非但沒有發怒,反而興高采烈地又自己倒了碗剩下的醒酒湯,準備好一盤點心放進食盒,“陳大哥的我也順便一起帶一份好了。”
“花癡。”紫月毫不留情地白了她一眼,“也不嫌重。”
“我覺得一點也不重啊。”韓嘉喜滋滋的接受了她這枚白眼,樂顛顛地跑出了廚房。
“這姑娘,沒救了。”紫月再次在心裏為龍且默哀一聲,也快步離開廚房。
這時,前廳好像剛好散席,不斷有三三兩兩的人走出,看來的抓緊時間了,紫月暗暗提醒自己,加快了腳步。
可惜,男人的腳步快得總是超出她的想象,第一個進項莊的房間還好,一切順利。可來到蕭逸的房間,剛把東西放下,門就被一把推開了。
項羽扶著搖搖晃晃,喝的不省人事的蕭逸走了進來。
“紫月,你怎麼在這?”項羽有些驚訝。
“給你們送醒酒湯唄。”紫月晃了晃手上的食盒。
“我們接著喝,不醉不歸。”蕭逸突然掙開項羽的攙扶,又搖搖晃晃地往前走,手高高舉起做成酒杯狀,“繼續喝,喝……”
“我的天啊。”紫月連忙跑到他身邊,想要把他拉到床邊。可惜她力氣本就不如他,再加上喝醉了的蕭逸根本不聽人勸,一抬手推開了她,嘴裏振振有詞,“別打擾我喝酒,討厭。”
“蕭逸你敢推我,明天你死定了。”紫月氣得跺腳。
好在項羽及時施以援手,再一次扶起蕭逸,並成功把他帶到床邊。
“我還沒喝夠,還要繼續喝。”蕭逸坐在床邊開始撒潑,重重地拍著床弦,“我還要喝酒,還要喝。”
“好好好,繼續喝。”紫月順手把醒酒湯送到蕭逸手上,像撫摸小狗一樣摸著他的頭勸道,“乖啊,你自己喝吧,慢慢喝。”
蕭逸接過醒酒湯,“咕嚕咕嚕”兩三口灌了下肚,最後還嫌棄地把碗遞還給紫月,抹了抹嘴巴,“一點也不好喝,不好喝。”
“不好喝我們就不喝了。”紫月好脾氣地接過碗,像哄小孩子一樣哄著他,“天很晚了,該睡覺了,你乖乖睡覺好不好。”
蕭逸點了點頭,乖乖地躺下。在紫月剛剛鬆口氣準備離開地時候,卻一把拉住她的手,帶著撒嬌的語氣喊道,“我要聽你唱歌我才睡。”
“唱歌?”紫月看著還站在旁邊的項羽,瞪大了眼睛:這是什麼鬼要求?
“我就要聽我就要聽。”蕭逸不依不饒地在床上手舞足蹈,儼然就像一個任性地小孩。
想起小的時候,他們倆睡覺前都喜歡纏著媽媽唱歌,非要伴著媽媽的歌聲才能入睡,沒想到這麼多年了,他在潛意識裏居然還有這樣的習慣。
想到這裏,心一下子柔軟了起來,也縱容他一次,顧不得在一旁的項羽,安撫道,“好好好,我唱,我唱,你先躺好。”
蕭逸果然乖乖躺好,動也不動,像個聽話的小孩。
紫月無奈地歎口氣,幫他把被子蓋好,學著小時候媽媽那樣,在他身上輕輕地拍著,開始低聲吟唱:“我知道
半夜的星星會唱歌
想家的夜晚
它就這樣和我一唱一和
我知道
午後的清風會唱歌
童年的蟬聲
它總是跟風一唱一和
當手中握妝華
心情卻變得荒蕪
才發現世上
一切都會變卦
當青春剩下日記
烏絲就要變成白發
不變的隻有那首歌
在心中
來回的唱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
地上的娃娃想媽媽
天上的眼睛眨呀眨
媽媽的心呀
魯冰花
家鄉的茶園開滿花
媽媽的心肝在天涯
夜夜想起媽媽的話
閃閃的淚光
魯冰花
啊
閃閃的淚光
魯冰花
……”
一首歌完了,蕭逸嘴角帶著滿足的微笑,呼吸均勻,看來是睡著了。
紫月躡手躡腳地離開床邊,轉身看見一直注視著她的項羽,不由紅了臉。她尷尬地低下頭,聲音幾乎為不可聞,“讓你見笑了。”
項羽笑著搖搖頭,低聲道,“蕭逸好不容易睡著,我們還是先出去吧。”
紫月點點頭,拿起食盒,跟在項羽身後,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
六:流露
來到項羽的房間,紫月首先打開食盒,試了試裝著醒酒湯的碗,確定還是熱的,忙遞給項羽,“快點,趁熱喝吧。”
“多謝。”項羽接過,也像蕭逸那樣一飲而盡。
同樣是喝酒,怎麼差別那麼大啊。
紫月暗自在心裏歎息,虧以前蕭逸還自詡酒神,千杯不醉,和項羽一比,差距真的不要太明顯了。
“項大哥,你們光顧著喝酒,一定沒吃什麼東西吧。”紫月忙把食盒裏最後一盤點心拿了出來,遞到他麵前。
“我還好。”項羽接過盤子,隨手拿起一塊點心,卻是首先遞到紫月麵前。
“我不用。”紫月忙把他遞過來的手推回去,“我是吃飽了過來的。”
“你確定……”項羽顯然對那些宴會了如指掌。
“是啊。”紫月很幹脆地點頭承認,“在廚房裏吃飽了過來的。”
“原來如此。”項羽了然一笑,也不客氣了,直接把那塊點心塞到嘴巴裏。
“看來,這呂府的宴請,都是不以吃飽為目的啊。”紫月“嘖嘖”地搖搖頭,想到桌上那麼多美味佳肴,一臉不滿,“真是浪費,不知道誰訂的規矩宴席上必須喝酒敬酒的,真該拉出去淩遲了。”
項羽笑著看了她一眼,並不語言,隻是接著吃盤中的點心。
想著在這待久了也不好,紫月剛想起身告辭,卻聽見“咚咚”的叩門聲,同時,一個溫柔的女聲傳來,“項大哥,你睡下了嗎?”
呂媭?紫月聽出了她的聲音,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呂府不是很注重禮法的嗎,這麼晚了一個千金大小姐來敲陌生男人的門算怎麼回事?
想到這,也不待項羽應聲,自己擅自走到門邊,“嘩”的一聲打開房門。
呂媭那張帶著笑意的臉在看到她的一瞬間沉了下去,眼中有憤怒和不滿閃過,但還是壓下心情的情緒,冷冷地開口,“你怎麼在這?”
“我在這很正常吧。”紫月理所當然地昂著頭,“我該問你才對,這麼晚了,你不在房間吟詩作對,看書繡花,跑到這來幹什麼?”
“與你何幹。”呂媭也不再壓製心中的怒氣,惡狠狠地瞪著紫月,“這是我們呂府,我做什麼不需要向蕭姑娘你彙報吧。”
“呂姑娘,這麼晚了不知道找在下所為何事?”項羽也走到門邊,正好打斷了兩人的爭鋒相對。
“聽聞今晚項大哥喝了不少酒,我來送醒酒湯的。”紫月這才發現她手上也拿著一個食盒,看到項羽,立馬收起了剛才那副母夜叉模樣,臉上堆滿羞澀的笑容。
虛偽!紫月雙手抱在胸前,在一旁不屑地撇撇嘴,暗自慶幸還好自己來得早。
“多謝姑娘好意。”項羽立馬道謝,同時也婉言拒絕,“醒酒湯剛才紫月已經送來了,勞姑娘費心了。”
呂媭笑臉一僵,不滿得望向紫月。
不過,紫月當然不畏懼這道怒光,反而笑容甜美的衝她招招手,很是得意。
“難為蕭姑娘心細,是呂府招待不周。”呂媭很好的保持住了她的大家閨秀風範。
“哪裏哪裏。”紫月趕忙謙虛道,“今天呂府賓客眾多,第一天來呂伯伯就吩咐過,不用客氣,我們當然也就不客氣了。想來今天令尊也沒少喝酒,這醒酒湯,還是留給令尊吧,這也全了呂小姐的一片孝心。”
這樣明顯的逐客令,呂媭自然聽得出來,但她依舊不死心,反而帶著一絲希望看向項羽。
“紫月說得對。”項羽似乎故意無視她的目光,“呂公今晚確實喝了不少,這湯還是留給他吧。”
紫月一聽這話,在一旁捂著嘴偷著樂了。
呂媭的臉色則越來越難看,最後,還是勉強撐起一絲笑容,“也好,那打擾項大哥了,呂媭告辭。”
說完,快步轉身離開。
紫月還不忘好心地探出頭,衝她的背影喊道,“呂小姐,路上小心,一路順風啊。”
這樣喊完,心裏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爽快感,正當她得意地轉過頭時,卻發現項羽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好像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的表情,像是高興,又像是欣喜,還有三分,好笑。
紫月被他看得心裏發毛,故意拉下臉來,“你看著我幹嘛?”
“沒什麼。”項羽嘴角一揚,笑意更深,“隻是覺得紫月你剛才那樣,很……可愛。”
“可愛?”紫月默默回味了一下這個詞語,不滿的皺起眉頭,“你是在誇我嗎?”
“當然。”項羽回給她一個肯定真誠的眼神。
“那我就姑且相信了。”雖然心裏還是有所懷疑,但也勉強接受了他的說法。
“不過,這個呂姑娘深夜到訪,真的隻是送醒酒湯嗎?”項羽有些疑惑地摸摸下巴。
“她當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紫月翻了翻白眼,很是鄙夷。
“那她有什麼目的?”項羽似乎對這些真的一無所知。
真不知道該說他單純呢還是說他遲鈍呢?紫月在心裏無奈地歎了口氣,雙手一攤,解釋道,“這還不簡單,要麼她對你有意思,要麼她爹要她對你有意思。”
“哦。”項羽也不驚訝,反而接著問道,“那你覺得呂姑娘是哪一種?”
我管她哪一種。紫月不滿地翹起嘴巴,不情願地分析,“估計兩者皆有吧,這個時代,女人最可憐了,生的再富貴有什麼用,還不是被當成維護家族利益的工具。”
“那如果是你,你甘願被當成家族利益的工具嗎?”項羽今天的問題好像特別多。
“這個嘛……”紫月拖著下巴想了想,鄭重其事地回答,“還是要看看那個男人什麼樣。要是劉邦樊噲那樣的,我寧願找根繩子勒死算了。”
一想到劉邦那發福的的模樣,還有樊噲那滿臉橫肉,紫月就有些反胃,心裏無比佩服呂雉和以後的呂媭,就那模樣,每天看著就夠倒胃口的了,還要每晚同床共枕,想想都覺得油膩膩,看來自己果然還是外貌協會的。
緩過神來,看著項羽一副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樣子,心裏突然覺得沒底,故意看著門外的天空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該回房間了,項大哥你還是早點休息吧。”
說完,拔腿就像往外走。
“等等!”項羽突然叫住她,身體一下子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難以動彈,心髒“砰砰”地狂跳著,既像在期待什麼,又像在害怕什麼。
“還是我送你回去吧。”項羽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尤其生硬卻故意說笑,“萬一又出現什麼小貓之類的動物,你豈不是要在廊上呆一晚上。”
聽到這個答案,心裏莫名有一種失落感,又雜夾著淡淡地慶幸,她隻有輕輕地點點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半輪圓月靜靜掛在夜空,淡淡的銀紗籠罩著大地,白天原本盎然的景色,現在也變得沉靜幽謐起來。長長的欄杆泛著白色的微光,如同深夜的星星,閃閃發亮。一路無言,隻有從中蟲鳥不甘寂寞,吱呀吱呀地撕扯著喉嚨,為這萬籟的夜晚,增添了一絲絲旋律。
不知為何,正常常路途此刻顯得十分短暫,不知不覺,就已來到紫月房門口。
“我到了。”紫月不自然地把額前的劉海捋到耳後,有些踟躕地道謝,“謝謝你送我回來。”
“沒事,那你早點休息吧。”項羽習慣性地叮囑。
紫月順從地點點頭,轉身推開房門,剛想走進去,卻聽見他輕聲地呼喚在背後響起,“紫月!”
“還有事嗎?”紫月疑惑地轉過身,心間卻像有隻小貓用爪子撓過一般,癢癢的,酥酥的,這種滋味說不清道不明。
“沒什麼。”少年抬眼輕輕一笑,光芒從眸中迸出,照亮了整個黑夜,“就是告訴你,你唱歌很好聽。”
心中一動,甜甜的滋味慢慢湧出,她也抿嘴一笑,毫不謙虛,“那當然,我可是很少開金口的。”
少年笑意更深,“那我今天可真有耳福。”
“當然啊。”紫月依舊洋洋得意,“這樣的機會可是很少見的。”
項羽笑著搖搖頭,眼中光芒漸消,換上寵溺的神色,“那我就多謝了,不打擾你了,告辭。”
“你也是,早點休息。”心裏有些戀戀不舍,但還是微笑的看著他,轉身,離開。
月色下,少年欣長的背影稍顯孤單。慢慢夜色,長長路途,不應該,他一個人獨自走完吧!
心裏泛起微微地疼痛,拚命按捺的念頭又不自覺地跑出來。
我好像,越來越控製不了自己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