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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氣

金巴豆

隨著三兒子結婚的日子越來越近,金巴豆心中複雜的情緒也越來越強烈,擔心夾雜著興奮,激動摻和著不安;這次說什麼也要把兒子的婚事辦好,不能讓全村人看咱的笑話。眼看已是年過半百,黃土擁到了半個腰的人了,左鄰右舍的兄弟爺們,誰還沒有抱上孫子?就我金巴豆沒能耐?想想,比起你們來,要想當上爺,第一個就是我金巴豆,不是嗎?我一連串兒生了四個兒子,大兒子已三十三歲,二兒子也已過了而立之年,隻是——怨他們挑剔?對,就這麼說,也隻能這麼說,才錯過了好年華,這能怨我金巴豆?操你娘!

常言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老大老二一個個不孝之子,至今還耍著杆兒,撂著單兒,讓我老金臉上無光,丟人呀!不過,這次老三的婚事,一定要辦好,這叫亡羊補牢,不僅為我“金老摳”正名,還對老大老二的婚事有好處,我今後要讓村裏人對我老金刮目相看!

金巴豆盤算著,老大老二已錯過了結婚的年齡,老四高大英俊又有文化,去年參了軍,人都說老四出息,準是個好苗子,在外頭對個象不成問題。沒準哪個大領導相中了,招個上門女婿,我老金既省了事,又攀了高枝,豈不兩全其美?老金我如今辦老三的婚事,一定要辦的風風光光,排排場場,熱熱鬧鬧。以前我老金不敢想的,現在我老金就敢做!哈哈,老大老二沒老婆孩子拖累,一心一意在外打工掙錢,每年都能給家拿個萬兒八千,七、八年來,集攢了六、七萬元,去年洋樓剛豎起來,給老三說媒的便踢爛了門檻似的。人說蔥皮兒薄蒜皮兒門薄,沒有人的眼皮兒薄,他媽的,真是沒說錯,媒人衝著我家的樓來,大閨女也衝著我家的樓來,斜門!但有一條,砘子不能跑到耬前頭,這是規矩,也是我老金的原則。隻能

讓老大老二先成家,然後再說老三。可是,從客觀來說,老大老二畢竟年紀大了,選擇的餘地自然小了,不是這裏不合適,就是那裏不如意,眼看著老三也老大不小了,老金的原則就

不能硬堅持了,他必須采取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攻克一個算一個,先打一個漂亮仗,讓他們瞧瞧我金巴豆的能耐,說不定,老三的事辦得漂亮了,老大老二的問題也就慢慢解決了。

楊小花

其實,把目標集中在金老三身上的不僅僅是金家,還有一個人,就是楊小花。她對金家早已窺視已久,隻是有一點讓她猶豫不決:金巴豆是十裏八村出了名的“老摳”,聽說金老大金老二打光棍,全都因為老金的”摳門兒”。那年八月十五,金老大去未過門的丈人家,老金隻讓他帶了三隻蘋果三隻梨,還有四個月餅,美其名曰“十全十美”。那丈人很生氣,認為金家小看他,氣得狠狠地把禮品仍了出來。金老大掃興回來,又招來老金的一通埋怨:即然這樣,就應該把禮品帶回來,你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白白扔了一斤月餅!據說,那梨和蘋果是本家侄子中秋前孝敬老金的,老金從中各拿出三隻,就省了幾塊錢費用。

還有金老二,當初相中了鄰村的一個姑娘,一天相約去趕集,中午一塊吃了兩碗涼皮,老金知道後,狠狠訓了兒子一頓:八字還沒一撇,就給人家身上花錢,要是不成了咋辦?染房裏還能倒出白布?吃過了還能再吐出來?真正的一個敗家子!

類似這樣的事情還很多,比如,冬天的上午吃小米幹飯,如果放了菜,再放一把豆子或花生,老金就不讓再熟油了,他的理由是,油原本是豆子和花生炸的,如果想改善一下,放上點油解饞,老金就不讓放豆子或花生,他說豆子和花生都是搭頭兒,就是說,放到鍋裏就白搭了。再比如,夏天的麵生了蟲,老金不讓用籮篩麵,他說,篩麵要損失一部分麵粉,要知道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不聽先人說,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連小孩都知道。

小花很清楚,金老大金老二的婚事告吹,與金巴豆的摳門兒有很大關係。但她最終還是決定要嫁給金老三,小花有她自己的想法。人都說小花的眼睛毛都是空的,一眨眼一個點兒,在姑娘堆兒裏,人稱“十二能加一——十三能”。

眼看婚期逼進,小花打起了自己的小九九:你金老大光棍一條,老二一條光棍,我小花一進門兒,還不當寶貝待,這是其一,其二嗎,趁婚禮舉行前,多要些彩禮,你金巴豆再摳門兒,總不能擱下婚事不辦吧?如果不辦也好,以前給的一萬多塊錢的彩禮錢算白吹了,你金老摳甘心嗎?不甘心你就再往外拿,不再從你兜裏掏出個萬兒八千的,姑奶奶我不嫁!小花知道,婚也結了,僅剩最後一道程序——典禮,金老摳不會不掏的,他就是背地裏哭黃天也得往外拿,否則,方圓幾十裏金巴豆的名氣就大了。這且不說,丟人是大事!這次我小花勝利了,過門兒後的日子,嗨,你就等著瞧吧!

金老大

老三快要結婚了,對金家來說,本是件高興的事,可金老大反而不高興。想起那年告吹的對象,心裏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姑娘很耐看,微黒光潔的皮膚,小巧玲瓏的身材,挺直的小鼻子,精細的小嘴巴,讓人忘不了的是她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還有那靦腆而恬靜的微笑-----唉,現在想起來,都怨爹的小氣。如今倒好,票子也掙了不少,頂啥用,它能給你說話?它能陪你睡覺?可惜,那麼好的姑娘上哪去找?好悔啊!回頭想想,也不能全怨爹,怨誰?一個字:窮!難道自己就沒有責任?當時傻乎乎的,帶了三隻蘋果、三隻梨-----他不敢想象,當時如何能拿得出手,真是個榆木疙瘩腦袋!如果這事要放到現在,無論如何,借錢也要背著父親重重地帶份厚禮去孝敬老丈人!唉,說什麼也晚了,打起精神給老三籌備婚禮吧,當哥的要有哥樣,特別是在人前要表現的瀟灑點,別讓人看出歪兒巴幾的落魄相。何況,老三結婚,本就是我們金家的一件大事,應該高興,都象我和老二,那我們家還有什麼希望?那還不絕後!不想恁多了,該幹啥幹啥去,爹說讓去采買婚宴用品,這不,一下子甩給兩千塊,千叮嚀,萬囑咐,一定小心,把錢裝好,按菜單上列的菜去買,價格盡量往下壓。金老大一聲“知道了”開上電三輪往城裏采購去了。

一路上,金老大琢磨著,這幾年,家裏的變化太大了,首先是去年蓋起了樓,放到城裏準能賣幾十萬!若這樓下有軲轆,能推到城市賣掉多好!瞎想什麼呀,操心走自己的路吧!可是,思想老開小差,自覺不自覺就回到家裏的一些事情上來,除了這座樓,家裏到底還有啥變化,還真說不上來,但感覺得到,那又是什麼呢?說不清。

金老二

老三典禮,金老二精神煥發,就好象自己典禮一樣,理了發,吹了風,還打了摩絲,騎上新“鳳凰”到處轉悠。那天,金巴豆叫住他:“老二,老三要典禮了,你說咱到時喝啥酒?上啥煙?”老二一副不屑的樣子:“你看著辦,啥都中?”

“看你這孩子,爹不是覺的你整天在外,見的世麵多,想給你合計合計,買高檔一點的嗎?”

“好說,隻要有錢,啥高檔煙酒買不來?”

“那倒也是,那你說買什麼煙什麼酒?”

“中華煙,茅台酒!”老二回答的很幹脆。

金巴豆咋巴咋巴嘴,不知說什麼好,他雖沒聽說過中華煙,但他聽說過茅台酒,那要好幾百元一瓶呢!他知道老二心裏仍對他有怨氣,但為了辦事,也隻能克製自己,他摸摸索索從兜裏掏出兩千快錢:”

“老二,這煙酒的事兒,就交給你了,共三十桌,按每桌一包煙,兩瓶酒,你看著辦吧!”

金老二想:我瀟灑,爹比我還瀟灑!難道老頭子吃錯了藥?早就揚言要把老三的婚事辦的體體麵麵、排排場場,還說要挽回麵子,避避謠傳,讓人對他刮目相看!看來真得對他刮目相看了。哼!拿我們的血汗錢,爭你的臉麵算啥本事?

有氣歸有氣,該幹還得幹,不能讓人笑話。隻是幹活與幹活不同。凡事不能慌,得悠著點。

金巴豆

人們背地裏常拿金巴豆取笑:“金老摳,真會摳,摳屁股,刷指頭!”這成了當地的順口溜,就連村裏的小孩都會念。老伴常罵他:皮笊籬,不漏湯。現在到好,不僅漏了湯,連米也要漏光了。

前兩天老三的媒人來過話,說辦事前女方要嫁妝錢,一萬六千八,意思是一路發。這一萬六千八就全都包括了,什麼離母錢、改口錢等等。金巴豆一下暈了,這叫什麼事呀?好你個楊小花,什麼東西,早知道你這鬼難纏,我金家壓根就不與你定親,不信我兒子就找不到一個對象,把你剁碎炸成肉丸子能買幾個錢?真他媽的不是東西,離你的娘,憑什麼要我拿錢?改口叫我爹還不是天經地義,一個“爹”就值一萬六千八,還真成金口玉言了!金巴豆氣的心疼肝疼,臉由紅變黑,象一塊冷冷的豬肝。

開始,老伴在一旁直落淚,漸漸的變成了嚎啕大哭:“我作了那輩子的孽呀,凡事就這麼不順暢?”

“別嚎了,讓外人聽見象什麼話?還不快想想辦法!”金巴豆壓低聲音,懇求老伴。

“事到如今,我有什麼法好想,你就往外掏吧”

“你說什麼?”

“你這老糊塗,我們若不掏這一萬六千八,那女方肯定不願意,如果這婚事一告吹,咱以前定婚的一萬八也就打了水漂!”

“那你說這一萬六千八咱就得白掏了?”

“事情明擺著,掏也得掏,不掏也得掏!”

金巴豆低著頭抽悶煙,半天,才下決心似的:“媽的,老子認了!”說完,把煙頭摔在地上,用腳很很地踩滅。“不過”金巴豆壓低聲音,神密地告誡老伴:“這事可千萬不要對外人說,最好也別讓老大老二知道,可記住啊!”

可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事還是讓人們知道了,街坊鄰居麵前,老金覺得很沒麵子,麵對老大老二,金巴豆也無話可說,本想風鳳光光的給老三辦場婚事,露露臉兒,現在也隻能隨大溜了。

金老伴兒

踩進金家的門,三十多年了,金老伴兒對金巴豆言聽計從,百依百順,而金巴豆凡事從來沒有征求過老伴的意見。這次兒子典禮,不想金老伴不鳴則已,一鳴還驚人了呢!一句掏也得掏,不掏也得掏,堅定了金老頭的信心。看來,今後家裏的事,不能全由著你老頭子了,要不老大老二能至今還打著光棍?你個老鱉依,也怨我以前——不想恁多了,還是想想辦事還有啥需要籌備的吧。

響子班訂下了,當天上市還要五百元,洋鼓洋號耍獅子的,也是五百元,女方來的送客一百六十人,每人兩元的小紅包,又是三百多,什麼鋪櫃單兒,床圍子等等星星點點還有意想不到的,鞭炮雷子又是好幾百,如今,錢真是不頂錢了!想著想著,金老太太頭就大起來,本想,家裏的兩萬元錢,花去一萬給老三辦喜事用,剩餘的一萬元,還指望集攢著給老大老二張羅張羅,早晚成個家,可這一下,又淨搗進去一萬六千八,辦婚事又要脫窟窿了,這可上哪兒借呀!真是越窮越用棍子敲,唉,不管怎樣吧,老三辦了事,也算金家的一個大事,隻是越想越對不住老大老二。金老伴兒禁不住淚流滿麵,這哪象辦喜事兒?真愁死人了!

金老三

喜也罷,愁也罷,這都是家裏人的事,金老三不管這些,他陶醉在對新婚的憧憬中。別的人各忙各的,金老三布置好自己的洞房,明天就是大喜日子了,他要騎上摩托去城裏洗澡理發。臨出門,金老三在金巴豆麵前一會兒擦擦車,一會兒洗洗手,磨磨蹭蹭,欲言又止的樣子,金巴豆看他有心事,若無其事地把臉扭到一邊。

若不是楊小花獅子大開口,一下要去一萬六千八,金老三早想好了,再從父母手中要一千元,買一身高檔西服,眼下,也隻好降低標準了。他摸摸索索湊到金巴豆麵前:“爹,今天我去城裏一趟,想買一套西裝,另外,再給小花買條褲子,您還得給我倆兒錢兒。”

方圓有這樣的風俗,女子結婚典禮的當天,要穿上婆家的褲子,這叫“穿了婆家的褲,輩輩富”,村裏的人都這麼說,慢慢也就成了規距,誰家都這樣。

好一會兒,金巴豆才抬頭看了一眼老三:“一條褲子得多少錢?”

“價值不等,好點的好幾百,一般的也就百兒八十塊一條。”

金巴豆掏出一百元,老三遲疑地不肯接,他想,看來這西裝泡湯了。不過,他隻猶豫了一下,就接住了這一百塊錢,金巴豆瞪他一眼,轉身走了。

金老三想:真是摳屁股,刷指頭,太摳門了!就沒有個當爹的樣兒!幸好我留了一手,攢了點兒體己錢,要不,還真能丟了人兒!

金老三給楊小花買了一條一百元的西褲,還在兜裏裝了八十元現金,“八”。意味著“發”。

回來的路上,金老三一路歡歌。他想:活人能讓尿憋死?這套四百塊的西裝我也“借”來了!明天,嗨,我就是新郎官啦!他加大油門兒,向楊小花家駛去。

金巴豆和金老伴兒

金老三的婚事辦的熱熱鬧鬧,順順利利,金巴豆兩口子緊張、興奮了幾天,終於平靜下來。

俗話說:嫁個閨女滿屋窮,娶個媳婦滿屋紅,這是在舊社會,如今娶個媳婦就不僅僅是滿屋紅了,你看吧:冰箱彩電洗衣機,沙發立櫃電輕騎,現代化的家具填滿了整個新房,金巴豆兩口子一輩子竟沒仔細看過這些家俬,更甭說享用了。這些過去連想都不敢想的東西,現在真真切切地放在了自己的家裏!

金巴豆又一次端坐在兒子金老三的沙發上——金老三和小花小兩口去城裏遊玩,臨走一句“上午不回來吃飯”,讓金巴豆坦然地打開電視機:德茂老漢摘下園裏的第一個甜瓜,正含情脈脈地遞給棗花二姨——-

金巴豆沉濅在電視劇《古船女人網》的情節中,如癡如醉。老伴兒輕輕的一聲“神經病”扯來了老金一雙專注的眼神,他詭密一笑:“老伴,你過來。”金老伴瞪他一眼,自顧自忙去了。不想金老伴兒的這一瞪,倒撩起了金巴豆的一絲欲望,他一不做,二不休:“他娘,給倒杯水來!”金老伴想:這老東西,還想得開了,也知道享受了!金老伴捧著茶水到老金跟前時,他並不接茶杯,隻是用柔柔的眼光看著老伴兒,然後挪挪身子,示意老伴坐下,老伴被他如火的目光所融化,緩緩坐下,把水放在茶幾上。金巴豆迫不急待把她擁入懷中,照臉就是一個熱吻,金老伴扭拽著,躲閃著,壓低聲音:“你這老不正經,讓孩子們看見算什麼?”

金巴豆抬頭警惕地看看窗外,一臉壞笑:“我愛你!”

“門旮旯裏放煙花——-等不到天黒!恁大歲數了,沒聽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金老伴兒羞嗔道。

“記住了,今晚吃你的熱豆腐!”

那天,也就是老三典禮的第二天,小兩口要回門兒,按當地風俗,到女方家要住上一宿,而家裏的新房卻不能空,得由老公爹去守房,老金抱起自己的被子,就喜滋滋地守房去了

金巴豆想,這下,我可以盡情地享受一下了,就是明天死了,這輩子也不屈了!今晚電視也不看了,到底試試躺在這席夢思床上是什麼滋味。剛放下自己的被子,看到這破被子與這屋裏的一切是那麼的格格不入,放到床上,更顯得別別扭扭,老不順眼,他突然想起年輕人常說的“不協調”,對,就是這個,太不協調了。心想,既然讓我守房,我就試試他們的新被子,我苦了一輩子,難道就不能享受這一回?何況我花了這麼多錢,蓋一次新被子怎麼了,難倒這不是我的?連兒子媳婦都是我的呢!金巴豆轉身抱起自己的被子,又送回了自己的屋裏。

金老伴勞累了幾天,正要上床休息,見金巴豆又抱著被子回來,她想:這老東西怎麼又回來了,難道他享不了這“榮華富貴”?正疑惑,隻見金巴豆兩眼放光;“老婆,走,今晚咱倆一塊去享受!”

金老伴還沒弄清咋回事,金巴豆拽起老婆就走。老伴不解地問:“你這是幹啥?”

“和我一塊去守房。”

“你神經了,該守房的是你,我不能去,咱不能破了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