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談談錢,說說愛(1 / 1)

談談錢,說說愛

專欄

作者:江岸

我的一個作家女友閆紅總喜歡毀人幻想。比如民國美才女陸小曼是廣大文藝男青年的偶像。可是閆紅說:她的戀愛都是從借錢開始的,你們知道嗎?

文藝青年們總避諱在談愛情時提到錢,總喜歡將人間的愛情升華到廣寒宮的高度,把女神們都幻化成隻需餐風飲露就能迎風飛舞的嫦娥。但,隻要是發生在地球上的事情,哪怕是愛情,或者,尤其是愛情裏,錢的蹤跡,都會一再出沒其中。

《紅樓夢》裏,賈璉真心愛上尤二姐的舉動之一,就是將他所有的體己都交給二姐收藏,而他和鳳姐夫妻離心離德的標誌之一,也是各自有小金庫,彼此算計。賈璉想讓鴛鴦弄出賈母的寶貝典當應急,求鳳姐說情,鳳姐還要授意平兒訛他200兩銀子——本應風情旖旎的臥房,響徹的卻是算盤珠的劈啪聲。

日本作家鬆本清張寫過偵探小說《存活的帕斯卡》,命案本身給人印象不深,倒是探討了一種類似賈璉和王熙鳳的很有意思的夫妻關係。鬆本清張細致甚至瑣碎地寫出了一個花心丈夫深受瘋狂妻子所苦的各種困境。她貪婪、嫉妒、偏執、暴烈、歇斯底裏。而他,則有著很多男人的通病:花心、軟弱、易妥協。那漫長而瑣屑的夫妻戰爭寫得異常真切,像是作家本人也曾深受其苦。

這仿佛是亞洲男人的宿命:擇偶時隻注重女人的美貌,而非性情、智識。歲月流轉、家事煩惱中,他們開始深受這類女人之苦,又開始以獵豔來轉移和逃避,但所獵的,還是一樣徒有美貌卻徒增煩惱的女子——一代代男人女人就是這麼過來的。

小說裏也寫到一個有意思的現象:無論是畫家的妻子,還是他的情婦,都異常貪婪。他的妻子拚命催著他畫畫掙錢,壓榨著他的才華、精力去換錢。他的情婦則是赤裸裸地每次給他一個數目,讓他在四處苦苦籌錢的困境裏不能自拔。她們向他貪婪索求的,似乎不是他這個人,也不是他的愛,而是他的錢。

當愛不值錢時,值錢的,就隻剩錢本身了。馮夢龍的《喻世明言》裏有一篇《蔣興哥重會珍珠衫》,塑造過一個寬懷大度的丈夫。對於在他外出經商時與人偷情的妻子王三巧,他雖迫於無奈休妻,但對妻子仍懷溫情。在三巧改嫁時,把16箱細軟送她當作陪嫁。不管是心胸,還是對於錢財的豁達,蔣興哥都打破了“商人重利輕別離”的固有形象。

錢和愛,或者說,財和色,如果非要找相同之處,那就是都是人類永遠的軟弱之處。據說觀音大士曾經化身為一個美貌的妓女,並不自估身價,而是凡有來客,無不接納。但所有曾與之交合過的男子,其後都沒有了色欲之心。一日,她無疾而終,鄰裏為之買棺下葬。有高僧路過,才道明這是觀音見世人欲心太盛,才來化身度世。眾人半信半疑,開棺驗看,發現屍骨已節節化為黃金——世人稱之為“黃金鎖子骨菩薩”。

看來神通廣大的觀音也拿世人對財色的欲望無法,她想喚醒、救度世人,也隻能依靠美色與法術。她想讓愚昧之人信服,也隻有把屍骨化做黃金。這是世間悲涼無奈之處,卻也是觀音深諳人性之處,想升華世人境界,還是得從其最易接納的財與色入手。觀音尚且如此,何況我等凡夫。

隻談錢的不是愛情,是交易。不談錢的愛情是脆弱的,不堪一擊的。坦坦蕩蕩談錢,真心實意付出和得到,才是人世間有生命力的愛情,接著地氣,也會接著上天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