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水(2)(1 / 1)

水(2)

所有的紅衛兵串聯的最大願望就是到首都去見偉大領袖,實現了這個願望之後,根本不用接待站的解放軍催促,絕大多數人早就歸心似箭了。領到崇文門小學接待站發的免費乘車證,在那家權作食堂的小飯館吃的飽飽的,還帶上幾塊烙餅當幹糧,和剛剛熟悉的那些室友告別就各自東西。當然是直奔火車站。那裏早就是人山人海。想都不用想,一兩百萬人都想用最快速度離開這裏,火車就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那就是一場戰*:天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樣在第一時間就趕到了首都火車站,站前廣場上人山人海,就成了各地方言的大彙集;根本用不著免費乘車證,連驗票處都被衝得東倒西歪,站台上除了人還是人;停在站台邊的每一趟車都擠得爆滿,火車頭喘著大氣將那些車廂拉走,又會有些綠皮車廂停過來。不過就是眨眼功夫,原來空無一人的車廂馬上就會變成沙丁魚罐頭;所有的人都在奮力向前,車廂門就是他們唯一的目標。

那種瘋狂絕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到處都是擁擠的人流,站台上充斥著叫喊聲、對罵聲、狂熱的語錄聲、高亢的歌聲,當然還有哭聲和掙紮聲;開往武漢的車廂裏擠得似乎快要爆炸,瘋狂的人把開往太原的列車的車窗玻璃砸的一塊也不剩;開往上海去的車門外有一麵撕碎的紅衛兵隊旗在飄動,開往長沙去的火車連廁所裏也站滿了人;還是那幫東北人敢動手,就在站台上分成兩派打起架來;有人努力的想從車窗爬進開往濟南的列車上去,可車上的人卻拚命往外推;一列開往福州的客車正在徐徐離站,車門外的鐵梯上都站滿了不怕死的青年,他們莫非學過鐵道遊擊隊飛車的技巧?

不管是從這座車站發出的哪一趟列車,不管是到保定、石家莊、鄭州、武漢,還是長沙、衡陽、廣州,反正隻要是走京廣線的,我都試圖在擁擠的人群中殺開一條血路,先爬上車再說。可是僅僅隻是初一、又不到十四歲的我隻有一個人,勢單力薄不說,還常常被那些拉幫結夥的隊伍給拉出來,就算是擠出了一身臭汗,就算是從天黑開始一直擠到午夜時分,我還依然站在京城火車站的站台上哪裏都沒去成。

也許這座城市真的是冥冥之中有某種不可知的神靈在佑助我,先是在和同伴走散後依然能夠被這座城市所接待,然後就是偉大領袖在前一天剛剛接見紅衛兵之後,破例在第二天繼續接見,圓了我的夢想;再就是在幾乎所有的當晚列車全都轟轟隆隆開走以後,依然給了我一個機會:那是已經快到子夜時分,站台上的人該走的都走了,不該走的也去找地方休息去了,我卻在失望之中發現最遠的那個站台上還停著一列長長的綠皮客車,雖然亮著燈,可是車廂裏空蕩蕩、冷冷清清的,連車牌都沒掛,和其他列車的爆滿太顯得格格不入了。

猶豫了一下,我還是一步步的走進了那列客車的一節車廂,車廂裏一片狼藉:瓜子殼、麵包塊、餅幹、包裝紙、塑料袋和各種糖紙到處都是,一看就知道是剛送來一批進京的紅衛兵,還沒有來得及打掃。車上的人不多,一人躺一條長條椅還綽綽有餘,就有些疑惑的叫醒了一個睡在車廂門口的年輕人,他打著哈欠,連眼睛都懶得睜開,就那麼睡衣猶濃的回答了一句:“管它上哪裏?隻要能出首都就行!“

這就叫一語驚醒夢中人,他說的即是:既然是空車,就肯定會離開京城;隻要能出首都,就能離開人流最集中之處;既然能躲過這個處於**的交通樞紐,到別的地方不一樣也可以找到車回家嗎?別的城市也許還比呆在這裏更方便呢,再說,總不會把我們拉到外國去嘛,也就心安理得的坐下了。

那趟列車是在子夜以後帶著長長的汽笛離開車站的,轉眼之間就出了京城,離開了我幾乎呆了半個多月的首都,在夜幕中一路狂奔,車窗外看得見是一望無邊的河北平原。列車滑進燈火明亮的天津站的時候,才從一個軍管人員的口裏知道這是一趟開往南京的加班車,全車的人都歡欣鼓舞了,這才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可是到現在我怎麼也不明白,既然人滿為患、既然運力緊張得要命,為什麼會聽任這樣一趟還不滿員的客車就這樣發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