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3）
長長的汽笛聲在越來越顯得明亮的天宇之間響著，這趟跑了大半夜的紅衛兵列車在第三次製動以後最後一次後頓了一下，就停在站台上了。看得見紅黑相間的蒸汽火車頭脫離了車廂，喘著粗氣到取水站加水去了；看得見窗外的雨還在不緊不快的下著，水泥的站台上就有了斑斑點點的雨點的痕跡；這裏似乎是京滬線途經膠東半島上的一個三等小站，站台上連遮陽棚都沒有，可就是密密麻麻都是人，像蝗蟲般的撲向這趟列車。
把一塊烙餅扔進嘴裏，上下的牙齒用力嚼著，很快，因為變冷也變得幹硬的烙餅就變成了滿口幹燥的粉末，由於口幹舌燥，那些粉末根本無法咽下去。我從自己的黃挎包裏*出那個陶瓷缸，一邊嚼著嘴裏的粉末，一邊走向車廂門。昨晚就睡在門口那排座椅上的那個瘦瘦的年輕人伸出腳攔住我的去路，臉上十分警覺的樣子：“小兄弟，你想上哪裏去？“
“車廂裏不是沒有水嗎？“我在解釋說：“現在不是停在站台上嗎？我想下去打杯水來。“
“你傻呀？隻要打開車門，那些人馬上就會把我們擠成肉餅！“他笑了一下，但很快就收斂起來：“這麼小就跑出**風雨、見世麵，也難為你了。什麼口幹？看過《上甘嶺》、《沙漠剿匪記》沒有，堅持就是勝利！“
人家說的都是大道理，我無話可說，怏怏的回到了座位上。一邊繼續嚼著嘴裏的那些粉末，努力試圖咽下去，一邊望著窗外那淅淅瀝瀝的雨點在繼續落著。因為有風，車窗玻璃上的那些小水點就越聚越多，彙在一起在玻璃上七彎八拐的流成了一條小河。突如其來的念頭啟發了我，毫不猶豫的站起身來，站在窗前，按住車窗的開關按鈕，雙手一抬，裏麵的一扇車窗就升上去了，再一用力，外麵的一扇車窗也升上去了。
雨聲聽得真切了，火車頭在遠遠的地方鳴叫著，急於登車的人群都擠在中間幾節車廂的門前，我所在的地方倒顯得很安靜，就放心大膽的把頭伸出車窗，扭轉頭向上：第一滴雨點打在我的鼻尖，第二滴落在我的額頭，第三滴又落在我的脖子上，好就好在第四滴雨點準確無誤的落進了我向著天空張開的嘴裏，那種舒適感終身難忘，也就知道了什麼叫“久旱逢甘霖“。
因為身體扭曲，那是一種奇怪的姿勢；因為臉朝上，那是一個逆反的角度：從眼睛你所看見的一切都是倒立著的：車站的建築物可以是空中樓閣，兩條鐵軌也可以架到天上去；看得見在雨中獨自開放的小黃花，也看得見那幾個倒立著向我跑過來的人……
我馬上就明白是怎麼回事，趕緊扭轉身，縮回頭，本能的去按了一下車窗開關，笨重的玻璃窗就哢哢的發出聲響下落了，可是在緊要關頭卻被一隻眼疾手快的大手給托住了。那是一個紅臉膛的高個子，為自己的敏捷很自豪：“怎麼樣？小同學，這就叫靜如**，動如脫兔！“
我呆若木雞。
“愣著幹什麼？快把窗戶打開，時間就是生命！“那個紅臉膛的青年在催促著：“放心，翻牆爬窗戶我是一把好手！“
我就鬼使神差的把玻璃窗又重新升起來了。
也就在此時，一巴掌打在我的屁股上，有些痛，轉身就看見那個昨晚就躺在離車廂門最近的座位上的瘦瘦的青年滿臉的怒氣：“誰讓你把車窗打開的？“
“外麵在下雨，我想接幾滴水喝。“我在解釋著：“再說，我看過的，他們隻有五個人，不會和我們搶座位的。“
“小兄弟，給我記住，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心眼太好是不行的！“那個瘦瘦的青年沒有阻止我的行動，就是補充了一句：“聽說過阿拉伯駱駝的故事嗎？“
實話實說，那個時候我連阿拉伯在哪裏都不太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