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江而上(上)
萬裏長江在穿過夔門、突破巫峽十二峰、衝出西陵峽的時候一定是鼓了最大的勇氣、用了最大的氣力的;在經過川東鄂西的崇山峻嶺的時候一定是彙集了無數條山間小溪、集中了所有的水量才能掙脫暗礁淺灘的牽絆、深山峽穀的挽留的。在江漢平原上有過舒緩的九曲十八彎的轉身,也有過優雅華貴的弧線,就在越來越顯得遼闊的大地上形成越來越寬闊、越來越磅礴、越來越不可阻擋、越來越雄偉壯觀的一條大河。
不過在沒有月光的暗夜裏,那條泛著漩渦、夾著泥沙、泛著層層波浪的長江大河顯得有些安靜,就那麼帶著一些暗色的反光和**的水汽靜靜的滑過江漢平原,幾乎聽不見波浪組成的水的心跳,也聽不見由流水組成的水的呢喃;於是就顯得有些寂寞,即便是中國第一大河流,也因為黑夜裏看不見那**的水量,聽不見水聲嘩嘩,光線黯淡的深夜裏,孤獨地流淌著而有了些孤單力薄、還有些淒涼的感覺。
冰冷的北風帶著降溫的寒潮從沒有任何遮掩、也沒有任何覆蓋的江麵上毫無障礙的呼嘯而過,聽得見風的淒厲,也聽得見風的肆虐,寒潮在冬夜的江麵上開始作法,雖然還沒有下雪,可也已經很冷了,還有些溫暖的江麵上就漸漸地升起一層薄薄的、淡淡的霧氣,剛開始的時候,那層*不著、看不清的霧氣若隱若現,幾乎難以察覺,可是你從那艘溯江而上的船上還是很容易的發現那霧氣的存在,因為岸邊的點點漁火已經看得不那麼真切,隻有航標燈得光亮還能竄過薄薄的霧氣投*過來。
等到那艘船的探照燈越來越亮、輪機的轟隆聲越來越清晰,才會看得見越來越近的鋼鐵的船頭,那是一艘拖輪,尖尖的船頭的兩側的錨鏈雖然鏽跡斑斑,可白色的駕駛室卻看得出是新刷的油漆,船舷上的“長江308“的船號也看得很清楚,高高的煙囪裏湧出的大股大股的黑煙,在有些霧氣的江麵拖得很遠,慢慢融入了夜的黑暗之中,機艙門肯定敞開著,那些柴油發動機的轟鳴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有些震耳欲聾。
這艘拖輪的體積不大,在還算得上寬闊的江麵上甚至也不過就是一葉小舟,可是在拖輪的左右兩側各拖著一條大大的駁船。那種沒有動力、隻能靠拖輪牽引的駁船長長的,位於甲板中部的那個底艙入口處架著厚厚的帆布,能遮風擋雨,也能遮住江麵上那寒冷的薄霧。於是,一艘貌不出眾的拖輪用鋼絲纜繩連接著左右兩艘長長的鐵駁船轟轟隆隆的溯江而上,每一艘船上都是船頭一盞燈、船尾一盞燈;因為水流和波浪,小指頭粗細的連接纜繩時而繃緊,時而鬆弛,即便是兩邊都有防撞的橡膠輪胎,也會時不時的發出鋼鐵的摩擦聲。
因為你和同船的那些紅衛兵最大的共同之點就是都有可以證明身份的紅袖章,不同之處就是你沒有背著自己的背包行李,沒有棉被的你肯定是被夜的深沉和風的凜冽從夢中驚醒的,因為你還沒有睜開眼睛就接連打了幾個寒戰;早早就睡著了的你也許是被尿憋醒了,因為你感覺到了尿急。想翻個身這才發現自己的一條腿麻木了,動彈不得,你隻得睜開眼睛,於是第一眼就看見了頭*上高高的甲板、敞開的貨艙口、晃來晃去的電燈泡,就知道自己躺在駁船的貨艙底鋪了稻草的鐵板上;再看一眼,發現自己的周圍躺滿了睡著了的年輕人,有人的腿大大咧咧的擱在了他的腿上,你就完全清楚了:知道自己正在溯江而上,行進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