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此馬對三皇子有別於他,甚為馴服?”展雲淩問。
“嗬嗬,我又不是神仙,萬物有其自性。一匹異域烈馬,豈是如此容易就被個毛頭小子馴服?”段瑞突然自嘲一笑,“當時我數次被它甩翻下地,好在自幼學了些粗淺功夫,看上去摔得狠,落地卻無大礙。不過,我心中對這馬當真喜愛,摔了數次,不怒反喜,竟樂此不疲。旁人拿了鞭子,刺刀在一旁侍奉,自己卻全然當作這馬兒在和自己遊戲。摔了一次又一次,卻始終不讓下人對它用強。”
“哦?這麼摔下去可如何是好?”展雲淩聽了他的話,也忍不住莞爾。
“最後,我聽到耳旁一聲笛音響起,這馬兒一瞬間溫馴下來。回頭一看,一位膀粗腰圓的髯虯大漢立在自己身後,手中捏著一隻半掌長的石笛含在嘴中;銅鑼般的大眼緊緊盯在自己身上,臉上卻似乎帶著笑意。”段瑞說著,臉上神色漸漸柔緩了些,“原來那人便是同來的馬夫,乃是北漠馴馬養馬的高手。後來,他和這馬,便一同留在了滸國。”
“看來此人被三皇子真情所動,是條漢子。”展雲淩聽了一笑,知道這馬夫是有感於段瑞的真性情,亦折服於他對馬兒的尊重仁愛之心,故而出手助他禦馬,“此人肝膽意氣,果然是北漠豪情。不過能為此馬識得明主,更為不易。”
“可惜與他識於我孩童之時,他在滸國待了半載,終究還是歸去了。”段瑞歎了口氣,“雲淩啊,現在看來我非明主啊,這馬兒死得如此慘烈,我豈是明主?”
“古語雲,士為知己者死。死得其所,其亡也幸。”展雲淩向段瑞一揖,言辭懇切,意在勸慰。
“還要多少?”段瑞雖似聽著,卻又似陷在沉思喃喃自語道,“還要奪取多少?”展雲淩見他自言自語,心中不免也有所感概。他雖是手握重兵的將軍,戰場禦敵廝殺勇猛不在話下,但身為人子、人弟、皇子王孫,又逢亂世危局,怎能不有心緒萬千,憂心忡忡?他得聞父王病重,甚至也許已是性命堪虞,自己幾個兄弟間、一眾臣子親王間明裏暗裏爭碾壓軋;加上他一路上幾逢擊殺,即使他嘴裏不說,麵上也端的平靜,但心思當然已是百轉千回。眼下心中壓了許久的情緒被這烏頭驄之死激蕩出來,也無怪乎他突然間有此反應。這番體諒思量,在展雲淩處全然化作一時間沉默相伴。良久,二人一坐一立,皆無言語。
直到段瑞掌中血跡已幹,手上無意識地一縮,傷口於沙石摩挲處又是鑽心一痛,他方才回過神來,輕歎口氣道:“我的愛是害人的毒藥,我的恨是傷人的利刃。我握緊的,捉不住,隻能張開手,去保護那些還不曾被傷害的東西。”說完他雙手輕輕相磨,忍著痛清理了掌中沙石。
展雲淩見他緩過了神色,從身上扯下幾條碎布,上前為他包紮。心中想著他這突如其來的幾句話,口中道:“據說三皇子十五歲時曾離宮出走,在民間浪蕩近乎一年之久,直至十六歲生辰你方回宮,之後主動向王上請命,披掛上陣,遠征邊疆。方才聽三皇子所言,似乎是對往昔之日深有所慨?”
段瑞眼睛緊緊盯著自己的一雙手掌,嘴裏泄出幾若未聞的一句話:“我的拳頭,是厲相幫我扳開的。”說完他轉頭看著展雲淩,淺淺一笑:“雲淩,你雖似閑雲,但觀人入微。我方才的確想起了往事,故而有此一歎。”
展雲淩將段瑞扶起在一旁坐下,段瑞眼盯著烏頭驄的屍身,緩緩地說:“那次出走,乃是在一個大雪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