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謝意遠低聲喊了一句,他還從未見自己父親這麼認真地對一個人行禮致意。
謝意遠曾經聽自己的父親說過一件事,父親說他在明戌結識了一位才謀頗高、誌同道合的友人,當時謝意遠還犯起過迷糊,謝意遠知曉自己父親的眼界挺高,為人也不算圓滑,所以可以結交為友的人實在是少,但沒想到自己父親會從自己父親口中聽到這麼鄭重的言辭。當時的謝意遠有問過自己父親那個友人到底是誰,可是父親避而未答,謝意遠也就沒有在意,久而久之便忘了。可現在再看眼前的情景,謝意遠總算懂了,因為他父親當時結交的友人--是明戌的長公主顓頊染。
玉染感覺了一下自己的左臂,雖說還在酸痛,但至少已經可以動彈。
隻是一瞬,玉染便揚起微笑,她將握在右手的卷軸塞進衣袖當中,隨後她雙臂抬起,雙手在身前交疊,竟是同樣朝著謝建白拱手作揖,動作沒有絲毫懈怠,標準得挑不出一點兒瑕疵。
謝建白敬重玉染,而玉染也敬重謝建白。
他們兩人雖相差二十,可為友與年紀並無幹係。
玉染作揖完站直身子,她吸了口氣,是十足寒意,“尚書,夜時寒涼,風委實大,您和二公子早些回去歇息吧。其他事情,請先不必掛心。”
玉染目送尚書和謝意遠離開,才頓覺一股痛麻之意從自己的右手開始蔓延,玉染抬手看了眼,失笑道:“以前閑來無事時總覺得有事要發生,而真到了事多時反而深覺麻煩了。把權謀當成玩樂,也就容襲愛這麼和我解釋了。”
長孫弘垂眸看了一眼自己還抬著的手,隨後手臂慢慢垂到了身側,“南玉,你難道不覺得慕容襲做錯了嗎?”
玉染聞言微怔,她側頭去看長孫弘,卻發現長孫弘的麵上沒有平日裏的笑意,他的眼底幽深而銳利,他的眉頭攏著,神情低落。
涼風拂來,拂起玉染的衣袖和墨發,她將唇角的笑逐漸斂起,她深深地望著容襲,“你覺得容襲卑鄙,覺得容襲傷天害理,你覺得我應該離他遠去,這樣一切就會按照你的想法轉變。可是長孫弘--沒有用的。即便容襲不在,我也依舊是玉染,是赫連玉,我也會繼續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下去。
“長孫弘,不要再騙你自己了。事實上,我也在你心裏那些卑鄙狠辣的人當中,隻是你自己一直都沒發現而已。”玉染語氣輕鬆。
“不是的!南玉,不是這樣的,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長孫弘一時間急得不知所措。
“那是你從不清楚我是一個怎樣的人。我最愛的人是容襲,我最喜歡的事情是權術算計,我的手段心狠不比容襲差絲毫。還有,就好像我覺得謝意遠是個有才能之人,而你會覺得他背叛了你,應當天誅。長孫弘,你該看清了,我和你並不同路。也許我們現在相處得很好,可萬一有一天我與你的偏差變得越來越大,那你覺得你那時還能守住本心嗎?”玉染的聲色微淩,反問道。
“我……可以的。”長孫弘頓了頓,垂眸低喃道。
玉染偏著頭,卻是在此刻陡然提唇一笑,鳳眸光芒四射,“那好,我問你,如果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希望你能答應我反了安君,奪過剩下的軍權,然後自稱君主呢?”
“這……你是要我造反?”長孫弘瞪大眼,震驚道。
玉染毫不猶豫地點頭,“是。”
“就算我再怎麼厭惡君上,我現在也不能這麼做,我爹肯定不會同意的。安國一半以上君權都在我爹手上,我不可能跨過我爹去空手造反吧?”長孫弘卻是恨極安君,他也想手刃安君,可他想過了:他不能。
他之前曾與父親大吵一架,認為父親懦弱,什麼都不敢提,可後來他被謝意遠和秦奚點醒了:他是湘王府的人,他唯一承認的親人就隻剩父親和妹妹,他不能沒頭沒腦地做傻事,更不應該在這種時候違逆自己的父親,這也許就是他生為長孫姓的悲哀吧。
玉染雙眸柔和下來,她唇畔浮起些許緩和的淺笑,“我知道,你就算真的恨死長孫延,你都不可能真的越過自己的父親造反的。其實能真正保住湘王府的唯一辦法,就是長孫延不再為君,安國不在他的管轄之下。”
“南玉……所以,你曾經也是這麼對待明戌皇朝的,是嗎?”長孫弘放在身側的手緊緊握了握拳,他沒有責怪玉染的意思,隻是為自己的無能而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