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正是細雪紛飛之際,庭院中的梅花開得正好,殷紅的梅花在冬日瑞雪中顯得灼熱而耀眼。可梅花樹下,是時山雪獨自一人手中持劍而立。她穿著嫣紅錦袍,麵貌還是那般英氣而美麗,她手中的長劍之上泛著金光,盡顯鋒利薄涼。
“娘娘,天太涼了,君上剛才去了皇後那兒,估計今日是不會過來了,娘娘不如先回殿裏歇息吧。”婢女憂心忡忡地對時山雪說著。
時山雪一提唇角,眼底卻滿是蒼涼,她問婢女,“襲兒怎麼樣了?”
“四殿下還正在安睡。”婢女躬身作答。
“那你去幫我陪著襲兒吧。我就在這裏練會兒劍,很快就回殿裏。”時山雪平淡地說道。
“是,娘娘。”
庭院裏隻剩下時山雪一人,她扭頭又往殿中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想要透過層層牆麵看清仍在安睡的慕容襲。這一眼,是深深的不舍與眷戀。
隻是時山雪知曉,華君對她的喜愛和耐心早已消磨殆盡,她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再繼續留在這裏。如果她再這般微薄地活著,那也不過是拖累了自己的孩子。
所以,這一日,時山雪在梅花樹下飲劍自刎了。時山雪倒下的一瞬,滾燙的鮮血和冰涼的雪地交融在一起,梅花與細雪紛紛而落,一切皆是絕美的淒涼。
時山雪闔眼前的最後一刻,她看到的是趕到她院中的靜嬪,靜嬪驚恐地坐在雪地裏,捂著嘴的手在不斷地顫抖。
時山雪的唇畔仍是露著淺笑,她感覺自己的眼角灼熱,兩行清淚不斷地沿著自己麵頰的兩側滑落,她的薄唇細微開闔,聲音縹緲若煙,怎麼抓都抓不住,直接消散在冰冷的寒氣之中。
靜嬪湊著身,她聽到時山雪道的是--願君來世,不負天下不負卿。
梅妃時山雪死了,華君得到消息時心頭一驚,連握著筆的手都冷不防鬆開了:他們終於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華君明白,他對時山雪的不信任便是來自於她的聰明。如果說時山雪不是一個聰明睿智的女子,那也許他就不會懷疑她。可這世上從沒有如果,而若是時山雪沒有她的聰慧,他也不可能喜歡上她。
華君曾經以為時山雪對他的影響對他到此就會完全結束,因為他已經傳下命令在華國境內封鎖銷毀了所有有關時山雪的消息。就連明戌那裏,華君都知曉顓頊帝因為對時山雪的憤怒與失望,所以很早便已作出與華君現在同樣的決定。
可是華君絕對沒想到,時山雪對他的影響不過隻是個開始。
因為時山雪與他的孩子--慕容襲,是一個比時山雪更加可怕的存在。
華君自時山雪死去之後就再未管顧過慕容襲,可以說,這位四皇子從小便受盡了世人冷落,唯有那位與時山雪在宮中曾經相處不錯的靜嬪對慕容襲有所照顧,原本的靜嬪在時山雪死後也被立至妃位。
慕容襲最常獨處,所以他自三四歲起就習慣一人坐在殿裏看書,一人在院中練劍,甚至一人在那裏布起了天下局勢,看盡了人心薄涼。
慕容襲太像他的母親了,他的聰明足以讓人懼怕,也招來了自己兄長的嫉恨,自己父王的厭惡。
十歲出頭的慕容襲被迫搬離了華國王宮,甚至遠遠離開華國,住在了明戌的一座荒僻的小山上。也正是在慕容襲離開華國王宮之前,靜妃叫住了他,將他母親之事細細轉達。
慕容襲成了容襲,而自那時起,他便已經心誌堅定,以天下為謀,絕不動搖。
容襲想,若非在那時他沒有遇見那個女孩,他也許一輩子都感受不到世間冷暖情愛,而是永遠活在權術陰謀當中。
容襲至今也能回憶起,那時的玉染,還是一個美麗靈動的小女孩,她的一雙眼睛漆黑而瑩亮,直直地就盯著他看。
也是在那一刻,容襲仿佛在玉染的眼中,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
十歲出頭的玉染,擁有與容襲一般的沉穩,她仿佛對他擁有說不盡的溫柔,其實容襲卻看得出,在她的背後藏得的也是無盡的酸澀與無奈。
在這個亂世之下,爭與不爭,他們有兩個選擇,而他們卻不約而同地做出了同一個選擇。
容襲從未知曉原來這個世上也可以有一個人如此了解你,也從未享受過被人不斷叨擾玩弄的感覺。
可以說,那時的容襲已然覺得:玉染是他除了天下以外最想得到的存在。
若無前世因果,若無今生執著,兩人又怎會相爭相愛至今,又怎麼牽絆不斷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