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在包廂皮椅坐定之後的幾分鍾裏,趙毅仍然覺得仿佛是在做夢。
所有男孩的潛意識裏,都擁有屬於自己,最完美,最聖潔,也是最不可褻瀆的初戀對象。那是他們心目中最珍貴的存在,也是記憶中永遠無法被磨滅的烙印。
趙毅不知道這究竟算不算是愛情。但他知道自己喜歡這個叫做於蓓的女孩。就像初嚐糖果甜蜜的孩子,總會執拗的認為,這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旁人的勸誡話語他們永遠不可能聽得進去,隻有真正長大,嚐試過更多的食物以後,才會恍然明白,當初如同石頭一樣的頑固思維,究竟有多麼可笑。
於蓓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酒氣。
濃烈的香水味道,很大程度上掩蓋了這種令人懷疑的微醺。沉浸在喜悅和甜蜜之中的趙毅,絲毫沒有察覺到這些本該引起注意的細節。他努力讓自己的坐姿保持端正,從侍者手中接過菜譜,翻開,殷勤地問:“你想吃點兒什麼?”
於蓓恬淡地微笑著,說:“特別一點兒的菜品都需要預約。這個時間,大概也隻有冷餐的味道還算可以。”
說著,她把擺在麵前的菜譜朝側麵一推,直接對守候在餐桌旁的侍者吩咐道:“請給我一塊斯塔拉斯堡鵝肝餅,搭配紅鯉菌熬製的骨髓。一桶新鮮牡蠣、一份金槍魚刺身、冰激淩水桃子,還有一瓶盧森星球出產的特釀紅葡萄酒。”
趙毅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於蓓身上,他沒有看過菜單,自然不知道七吋大的斯特拉斯堡餅售價為一千六百聯邦元,五百克的桶裝牡蠣則需要九百塊。加上其它一係列菜品和酒水,這頓晚餐的總價值已經超過六千。這相當於一個聯邦公民三口之家大半年的生活費用。
看見趙毅沒有因為自己所點的菜肴過於昂貴,流露出不悅或者肉疼的表情,於蓓臉上的笑容也顯得越發濃鬱。她端起倒滿紅酒的高腳杯,舉在半空虛點了一下,嫵媚至極地笑著:“你是這裏的熟客?”
趙毅搖了搖頭,老老實實地回答:“事實上,這是我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酒杯已經舉止唇邊的於蓓麵色一僵,她顯然沒有料到趙毅會說出這樣的話。輕抿了一口微酸的酒液,她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按照古代星象學家的說法,男人的長相通常和母親比較近似。嗬嗬!你覺得呢?”
趙毅沉默著端起酒杯,在手裏慢慢地搖晃著。過了近半分鍾,才用低沉的聲音說:“我。。。。。。我不知道。”
“哦?”於蓓疑惑地看著他。
“他們在我出生以前就去世了。”
趙毅的語調惆悵而落寞,仿佛是在回憶中搜索那些最不願意想起的細節:“我隻見過他們的照片。不過,很多曾經見過他們的人都說,我和爸爸長得很像。”
“對不起!請原諒我的唐突————”
於蓓眼睛裏飛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失落,她把玩著手裏的高腳杯,似乎是不經意地問:“這麼說,你現在是一個人生活?”
趙毅淡笑著點了點頭。
“能夠支付美術專業的高昂學費,他們留給你的遺產一定非常豐厚。”
下意識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於蓓也立刻發現了自己的錯誤。她連忙用安慰的語氣接上話題:“至少,你以後不用再為生活擔憂。這也是身為父母最大的願望。”
“遺產。。。。。。”
趙毅怔了一下,目光偏朝旁邊,自嘲地笑笑:“你說的沒錯。我很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幸運的遺產繼承者。他們沒有留給我一張鈔票,一分錢。可是,那些無法用金錢衡量的非物質財產,龐大得就連上帝也會感到羨慕。”
於蓓沒有說話。
她的表情顯得有些奇怪,既象是失望,又似乎帶有一些後悔,而更多隱藏在眼眸深處,尚未釋放出來的,則是越來越強烈的輕蔑,還有冷傲。
為了壓製住這些混亂複雜的情緒,她仰脖大口喝幹了高腳杯裏的全部紅酒。熱辣的液體順著喉管流入身體,使她微微覺得有些頭暈。長長地呼了口氣,於蓓淡淡地說:“已經很晚了,讓侍者把剛才點過的食物打包,我們帶回宿舍去吃吧!”
趙毅點了點頭,依言喚過侍者買單。他一直想要給心儀女孩留下最為美好的印象,卻沒有發現,於蓓那張塗抹了太多化妝品漂亮臉蛋上的表情,正在因為漸漸變得複雜而精彩。
“您好!總共消費了六千四百零七元。請問,您選擇刷卡?還是支付現金?”
身穿白色襯衫的侍者快步走到餐桌前,微笑著,雙手遞上放有結算單據的托盤。
“現金吧!”
趙毅一邊答應著,一邊側過身體,把手伸進上衣內袋。就在手指和內裏衣料剛剛接觸的一刹那,他忽然渾身一顫,就像被某種魔法擊中,隻能保持僵硬的凝固形態。
於蓓雙眼直視著他,說話口氣明顯含有嘲諷的意味:“怎麼,忘了帶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