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孽
“有位先生堅持要見你。”康妮小姐非常不滿地通報道。她敲敲麥克威爾辦公室的房門,隻推開一點點小縫擠進來,隨後迅速把門關好。
“他不肯說出姓名以及來訪的目的,不過,他有件東西讓我交給你。”說著,她走到麥克威爾的寫字桌前,把一個信封放在桌上。
“一位神秘人物,是嗎?”麥克威爾向女秘書笑笑。他喜歡這位康妮小姐,喜歡她來到他辦公室以後的緊張和忙碌的氣氛。身為嶽父所擁有的運輸公司的一位職員,麥克威爾的職位是個閑差事。但盡管如此,康妮小姐所帶來的活躍氣氛,仍然使他感到愉快。
他把信封拆開,打開裏麵的信紙,紙上沒有寫什麼東西,隻有用鉛筆寫的一個日期——“四月十七日”。
微笑從麥克威爾的嘴角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痛苦的表情。
康妮小姐靜靜地等候著。
“他要見我,呃?”麥克威爾終於抬起頭來,順手把信紙揉成一團。
“我告訴過他,你正忙著。”康妮小姐小心地說。
麥克威爾又擠出一絲微笑,“可是,我現在並不忙,康妮小姐,帶他進來。”
“好的,麥克威爾先生。”康妮小姐訓練有素,甚至語氣也非常恭順。
麥克威爾站了起來,走到窗前,反握著雙手,擱在背後,以盡力控製全身一陣突然襲來的抖顫。
當他轉過身時,出現在麵前的是一位年約四十歲左右、身材矮小的男人,他有一張表情遲鈍的臉,穿一身肮髒的西裝,雙手正抓著一頂帽子。
“謝謝你,康妮小姐,假如需要的話,我會叫你的。”說著,麥克威爾坐回辦公桌後,“你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嗎?”他向來人問道。
那人手指捏玩著帽子,眼睛掃視著鋪有地毯、經過裝潢的辦公室。
“我叫柯利,”他兩眼盯著麥克威爾,“是開出租車的,你可能不記得我,但是我不會忘記你的。”
事情之糟,正如麥克威爾所預料的——當然,還可能更糟,“問題是,”他含糊地說,“我應該記得你嗎?”
“你可能不記得我的名字了,”柯利慢慢地說,“但是我想你一定不會忘記,一年前,四月十七日晚上,你乘一部出租車到了畢丁街的某個地方。”
麥克威爾不以為然地看著他,“我乘過許多出租車,到過許多地方。四月,去年四月?那是很久以前了。”
“當然,”柯利接著又說話了,“可是,我以為你會永遠牢牢記住那個特別的日子的。”
麥克威爾看看眼前這張洋洋得意的臉,“你為什麼會有那樣的想法?”
“介不介意我坐下來?”沒有等候回答,柯利就拉把椅子,坐了下來,“四月十七日,就在這一天,菲亞黛遇害了。”
麥克威爾猛然站了起來,拿出那張已被他揉成團的信紙,憤怒地撕成碎片。然後,他向柯利說:“我記得那個案子,案子在報紙上接連報道了數星期,但是我不明白,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假如警方知道菲亞黛遇害的那天晚上,你曾經去拜訪過她的話,我想,他們就不會像你這樣看了。”
“這實在是太荒謬了,”麥克威爾的嗓門高得嚇人,“我從來不認識菲亞黛,很明顯,你弄錯了——我要告訴你,這可是個很嚴重的錯誤。”
柯利死死地盯著麥克威爾的臉,“不會錯的,我對認人很有一套,一年多來,我一直在找你。像新奧爾良這樣的城市,我估計隻要你還在的話,我遲早會找到你的。”
“那就你大錯特錯了,我不是那天晚上你載去畢丁街的那個人。夜晚天黑,那晚又下著雨,而且又是那麼久以前。”
柯利咧嘴笑了,“你還記得下雨?”
麥克威爾的臉漲紅了,“每個看報的人都記得那天下雨——以及有關那案子的一些其他事情。”
“我敢保證,你比一般人一定看得更仔細,不是嗎?先生,我打賭你一直在提心吊膽,冷汗直冒……記得《記事報》刊出過我的照片嗎?還有那句‘他是死神的司機嗎?’我喜歡‘死神的司機’這一說法。好多記者訪問過我,刊登過我對你的描述——中等個子,四十歲出頭,戴棕色帽子,披茶色雨衣……”
“那適合許多男人。”麥克威爾打斷了他。
“的確可能,所以他們才一直沒有找到你。但是我已經找到你了,雖然你蓄了八字胡,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你來了。”他停了一下,又盯住他的臉,“你什麼時候開始蓄胡的?先生,殺人之後嗎?”
麥克威爾憤怒地站了起來,“好了,我已經聽夠了你的一派胡言亂語了,我要報警來趕你出去!”
柯利幹脆斜靠在椅子上了,“好啊,你當然應當報警啊。”
麥克威爾簡直氣壞了,對眼前的這個人,他隻希望他能馬上滾開,“我不希望由於你瘋狂的幻想,使我卷進那樁案子裏去。假如你現在乖乖出去,並保證不再來騷擾的話,我對你可以不予追究。”
柯利坦然地抬起兩道濃眉,“你太偉大了,太高尚了,太慷慨了,麥克威爾先生,真的。既然這樣,我告訴你實話吧,我希望你更大方一些。”
麥克威爾的兩手又開始發抖了,因此,他把手塞進口袋裏,“你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朋友,你想,為什麼我不去警方,反而到你這兒來?因為我有一副好心腸,我不忍心讓一個人去坐電椅。我想,假如我不傳出去的話,可能值點什麼……我說,每月一筆小額款子如何?我一直想在湖邊有幢小房子,那樣,我可以在那兒釣魚、休閑——你認為如何?”
“你要在哪兒釣魚和我不相幹。”麥克威爾冷冷地說。
“你不喜歡釣魚嗎?麥克威爾先生,”來人誇張地瞪大了眼睛,“那就有些怪了,我有個印象,你經常釣魚,還經常打高爾夫球,還開遊艇。我還知道,你嶽父付給你非常豐厚的薪水……”
他站了起來,懶散地走到窗前,用手摸摸漂亮的窗簾,又回過頭來,“在這樣的地方辦公,簡直太棒了,這裏有沒有酒吧?”
麥克威爾極力忍耐著,以避免自己衝過去揍他。
“滾開這兒。”他冷峻地說。
柯利聳聳肩,“不談交易,呃?好吧,那麼你死定了。我想,我得履行我的公民義務,告訴警方我已經找到人了……”
“警方不會相信勒索者的證詞的。”麥克威爾提醒他。
柯利仰頭放聲大笑起來,“我願意冒那個險,就我個人來說,我還從來沒有聽過有殺人凶手可以反過來告人的。”
他站起來,戴上帽子,開始向門走去。當他把手放在門柄上時,他又回過頭來,“決定不再考慮?”
“滾出去!”他隻聽到三個字。
柯利仍然陰晴不定地看著他,“麥克威爾先生,我真不願告發你,但是——你要替你的夫人想想——那會傷透她的心的,不是嗎?也許,我應當去和她談談。”
麥克威爾挺直身子,“你敢去找我太太?你敢?”
柯利搔搔頸子,“當然,這事我要光明正大地做,告訴你我要怎麼做吧。我等你到今晚六點,給你時間思考。”他回到書桌前,在記事簿上寫下一個電話號碼。
“假如到六點沒有你電話的話,我就去和你太大打交道。”他扔下筆,順手摸弄起麥克威爾撕碎的信。
“怎麼?害怕了吧?”
麥克威爾暴怒地伸出手,把碎紙一把抓起,轉身向紙簍扔去,因為用力過猛,碎紙散落在地毯上。
“別緊張,別激動。”柯利咧嘴笑著說,“我走了。”
柯利重重地拉開門,任門大開著,走了出去。
麥克威爾將頭埋在雙掌中,捂住了眼睛。
柯利對他的指認似乎絕對肯定。警方對這人的話會相信嗎?時間因素對他是有利的,因為那畢竟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檢察官不大可能單就證人證詞而起訴他的,因為證人隻見過他一次,又是在一年以前,還是在雨夜裏。當然,也應看到,什麼事情都有可能……
麥克威爾站起來,開始在辦公室走來走去。接受勒索當然是不行的,那就等於承認犯罪,而瑪瑞,他的太太,一定要問他的錢都到哪兒去了?況且,誰敢保證那個人不會再得寸進尺,提出更高的要價呢?想到這一切,尤其想到太太那專橫跋扈的麵孔,麥克威爾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但是,假如不這樣的話,柯利真的會去找瑪瑞嗎?
不管怎樣,他想,他必須和瑪瑞談一談——在柯利找她之前。
麥克威爾伸手取外套,將柯利的電話號碼放進口袋裏,向康妮小姐打了個招呼,便走出了辦公室。
駕車回家途中,麥克威爾回憶起自己是如何陷進這汙濁的泥潭中的,那真是太冤枉了。
剛開始,他就不該和菲亞黛有關係的,但他心中清楚地知道,那是不可避免的。他是在和太太感情最難以維持的危機時刻認識菲亞黛的,他渴望愛——不僅僅是生理上的,而且渴望溫情,渴望寬容和友誼。他在菲亞黛身上可以得到這些,隻有在那時候起,他才感到自己是個快樂的人。
麥克威爾是在三十二歲時和瑪瑞結婚的,在那之前的很長時間裏,他在生活中總是麵臨一連串的失敗——經濟上、情場上和社交上。他飄浮不定,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直到有一天,他認識了瑪瑞——運輸公司老板的女兒時,他才找到了一條平步青雲的捷徑。瑪瑞長得不漂亮,甚至可以說很醜,年紀比他還要大幾歲,並且肥胖、近視、粗俗。雖然她們家富甲一方,但從沒有人向她求過婚,因此,他一向她求婚,她沒有任何猶豫,馬上就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