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秘生活
他們通常淩晨兩點出版報紙。那天,新聞編輯麥克身體不舒服,很早就回家睡覺,把剩下的事情留給年輕的帕特森處理。
半夜,麥克睡得正香,突然,一陣電話鈴吵醒了他。
麥克迷迷糊糊地拿起話筒。
“赫澤爾·洛琳?”他重複道,“她怎麼啦?”
“她死了,”帕特森回答說,“被謀殺的,這一點毫無疑問。你知道維多利亞廣場嗎?”
“不知道。”
“那是住宅小區裏一個很僻靜的小廣場。赫洛爾·洛琳住在那裏。廣場中心有一座花園,專供小區住戶用的。晚上11點左右,一位巡邏的警察發現洛琳死在公園裏,幾乎是一絲不掛。”
“什麼?”麥克喊道,他的睡意完全消失了。
“噢,隻穿著文胸和一條內褲。她坐在一張長椅上,好像死了很久了,她其餘的衣服整整齊齊地疊著,放在她身邊的椅子上。”
“在那麼冷的天氣裏?”
“是的。一個小時前,警察看到她走進花園。死因是腦殼被擊裂,凶器是頂頭裝有鉛的手杖之類的東西。椅子後麵有搏鬥的痕跡。”
“好極了!”麥克說,“把它發在頭版頭條上。全國每一個女人都想知道洛琳到底出了什麼事!”
每個人都知道洛琳這個名字,知道洛琳那張臉,知道洛琳的各種觀點。“微笑減肥”是她在《每日旗幟報》上所開的專欄,每周一期,而《每日旗幟報》是麥克的《每日紀錄報》的死對頭。“微笑減肥”也是洛琳所寫的一本暢銷書的書名,那本書風靡全國,洛琳在書中向家庭主婦們解釋,她們如何能夠輕而易舉地保持苗條。她沒有強求她們進行嚴格地節食。
“根據一位醫生的建議,我設計出這些動作,”她寫道,“你隻需每天早晨做三分鍾,然後什麼都不用管了。如果你喜歡吃巧克力,那就放開吃吧。隻是要記住,每天做我的這些動作,然後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吧。”
她這種隨意、自然的口氣讓那些家庭主婦感到非常親切。她越來越受她們喜愛,她不僅僅是一位健康顧問,還對愛情、帽子和丈夫提出自己的觀點。每個人都見過她那張強壯、開朗的方臉,那張臉微笑著露出潔白的牙齒,麵頰上有兩個小酒渦。她衣著打扮非常得體,從不給人一種咄咄逼人的印象。她棕色的頭發剪得很短,棕色的眼睛很嚴肅。她的年齡可能是35歲。大家都非常喜歡她,紛紛給她寫信。
但是,在一個寒冷的夜晚,有個人殺了她,而且她死時是半裸的。
麥克是一個老記者了,可是,當他聽到這一消息時,他的第一反應仍然是有些同情。他妻子則更是反應強烈。
“太可憐了!”麥克太太說,“太可憐了!”
“哦?這就是你的第一感覺?”麥克問,他的記者本能馬上恢複了。
“當然。這真是太殘酷、太沒有人性了!”
“我們就要這麼報道。我想我有了一個靈感。至於洛琳嘛,上帝保佑她吧!
第二天,他帶著他的靈感來找執行主編霍斯頓。
《每日紀錄報》的辦公樓是一座很現代化的建築,像一個巨人的金魚缸。這裏流言四起。洛琳被謀殺,這被認為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新聞,執行主編在他的辦公室與麥克詳細討論此事。霍斯頓戴著一副黑邊眼鏡,坐在他的辦公桌後麵,兩個嘴角耷拉著。
“不行”霍斯頓說。、“我們不能這麼做。”
“好吧,”麥克說,“但是我們不能隨便放過這個新聞。瞧,被害者是個女人,她引起了大量女讀者的興趣,我們應該全麵深入地報道此事。全國有一半的婦女想要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們怎麼做呢?我們派一位女記者去采訪報道此事。”
霍斯頓用手摸摸他光禿禿的額頭。
“派一個女人采訪報道謀殺?”
“為什麼不呢?她可以非常認真嚴肅地進行采訪報道,同時帶著女人特有的那麼一絲哀傷,這會引起人們巨大的興趣,我們一定能成功的!”
霍斯頓聳起雙肩。“她必須鐵石心腸,”他指出,“報道戰爭是一回事,報道謀殺是另一回事。我不知道應該派誰去做這樣的采訪。”
“那個法國女孩怎麼樣,傑奎琳·杜波絲?她來我們報社才一個星期。我告訴你,她在巴黎就因為善於搶新聞而很出名。《巴黎日報》的主編對她讚不絕口,極力推薦,我覺得他說得對。”
“她能說英語嗎?”
“她有一半英國人的血統,她母親是英國人。她英語說得很好。”
“她會非常得體地進行采訪報道嗎?”
“絕對會的,我向你保證。”
“把她找來。”霍斯頓說。
話雖這麼說,霍斯頓心中卻忐忑不安,不過,他一看到傑奎琳本人,就吐出了一口氣,差點兒笑起來。
麥克卻很不安。他推薦這個姑娘,完全是憑著一種直覺,除了《巴黎日報》主編的推薦之外,他根本不了解她。現在一看到傑奎琳,他就有點兒慌了,他懷疑那位主編在跟他開玩笑。
傑奎琳走進霍斯頓的辦公室,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霍斯頓禁不住站起身,為她拉開一張椅子。她是個金發女郎,身材嬌小豐滿,雪白的皮膚,一雙烏黑的大眼睛,要麼瞪得大大的,要麼乖乖地看著地麵。她的大眼睛緊緊盯著霍斯頓,當後者直視她時,她就垂下雙眼。她輕聲問,找她有什麼事。
麥克絕望地一聲不吭,霍斯頓告訴她:
“杜波絲小姐,你的目的就是——”
“騷擾警察。”麥克呻吟道。
“挖掘出所有的新聞,”霍斯頓嚴厲地說,“所有公眾感興趣的新聞。你喜歡這個工作嗎?”
傑奎琳抬起她的大眼睛。
“我喜歡這個工作嗎?”她激動地說,“這他媽的太棒了!”
霍斯頓吃了一驚。
“你不知道我有多麼地感謝你!”她興奮地說,緊緊地握住雙手。“洛琳小姐!那個不幸完蛋的可憐女人。我非常渴望報道這一事件,不過,我沒想到會派我采訪這件事。我真想親吻你,我可以吻你嗎?”
“天哪,不可以!”霍斯頓斷然說道。
但是,傑奎琳並沒有在聽他說什麼,她陷入了沉思之中,她雙腳敲打著地毯。一邊思考,一邊點頭。
“我有弱點,”她承認說,“我剛到英國,我對這裏的情況還不熟悉。如果我要搶到獨家新聞,我必須用我自己獨特的方式。負責此類事的警察頭領是誰?”
“刑事犯罪調查部的助理督察。”麥克說。
“太好了!”傑奎琳說,“我跟他做愛。”
霍斯頓死死地盯了她一眼。
“不行!不行!”他說。
“行,行,行。”傑奎琳說,不停地點頭。
“你不能那麼做,杜波絲小姐!”
“我不明白。”傑奎琳抱怨說,驚訝地瞧了他一眼,“你不希望我那麼做?為什麼?”
“我不能詳細解釋,這需要花很長的時間。我隻能簡單地說,這與我們報紙的宗旨不符。另外,還有一些實際的考慮。首先,你根本無法接近他。其次,如果你接近了,你不會得到任何獨家新聞的。”
傑奎琳的眼睛裏露出了一絲笑意。
“哈哈,”她說,“當我跟法官莫奈調情時,他們也是這麼說的。他的胡子有這麼長,”她用手比劃了一下,“可是最終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東西,搶到了獨家新聞,全巴黎都驚呆了!可是,你不希望我那麼做,是嗎?”
“絕對不能那麼做。”
傑奎琳歎了口氣。“好吧,”她讓步說,“那麼我就去找負責這個案件的警察,跟他做愛。另外,我想找個新聞攝影師跟我一起。”
“攝影師?為什麼?”
“因為這很有用。在巴黎的時候,有一次我拍到警察私下做事時的照片。”
“那有什麼用呢?”
“那太有用了!”她興高采烈地說,“如果你拍到一個警察在做他不應該做的事的照片時,你就可以告訴他,如果他不把內幕消息告訴你,你就刊登那些照片。”
霍斯頓目瞪口呆地聽著。傑奎琳所說的話與她天真的外貌真是太不相符了。如果蒙娜麗莎從畫框裏跳出來,衝他做鬼臉的話,他也不會像現在這麼驚訝。他好不容易才說出話。
“你一開始說要勾引警察,現在又說要敲詐,”他說,“麥克,我不能這麼做。小姐,你被解雇了!你會在一個星期之內毀了這份報紙的。”
“如果她被解雇了,”麥克吼道,“那麼我也辭職。她是一個真正的新聞記者!”
“你想讓內務部封掉我們報社嗎?”
“我們會派編輯讀她的報道的,不是嗎?我告訴你,如果——”
“還有一件事,”傑奎琳心平氣和地繼續說,“你們有一個攝影師叫亨利·阿什溫。他是個好人,雖然他喝酒喝得太多了。他就是我想要的攝影師,把他派給我吧。”
“阿什溫?為什麼要阿什溫?”
“我發現他在跟洛琳家的女傭人調情。千真萬確!他一定有內幕消息。所以我請他喝酒,跟他聊天。瞧,我已經得到了很多消息。”
“在你被委派這個采訪任務之前?”
傑奎琳揚起眉毛。
“對,對,對!當然。聽著!這個洛琳小姐今年35歲。在生活中,她的脾氣非常壞。亨利·阿什溫認為她是個騙子,但是她到底怎麼行騙,他也不清楚。她還是個假正經的女人。她結婚了嗎?沒有!但她有一個未婚夫,一個名叫愛德華·霍特的律師,他追求她已經5年了,仍然沒有結果。為什麼她不跟他結婚呢?”
“為什麼?”
“我知道,”傑奎琳說,“現在,我告訴你們一些警察沒有告訴你們的事。”
“別賣關子了,快說,”霍斯頓催促道。
“這是她的女傭人告訴亨利·阿什溫,然後亨利又告訴我的。當洛琳小姐被發現坐在公園的椅子上,隻穿著文胸、內褲和鞋子時,她身邊還有別的東西。”
麥克反應過來,“我們知道。報紙上都報道了。”
“對!但是,”傑奎琳說,“還有其它東西。在疊起來的衣服裏麵,有一個紅色假發套和一副墨鏡。”
霍斯頓和麥克麵麵相覷,搞不清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一個紅色假發套,”’她繼續說,指指自己的金發,“還有那種可以看東西的墨鏡。”她兩手卷起,放在眼睛前,模仿眼鏡的樣子。“為什麼洛琳小姐要那些東西呢?有一點是無可置疑的,那就是她是自己脫光衣服的,不是被人脫光的。她的女傭告訴亨利,洛琳小姐疊長統絲襪的方式很獨特,就像……啊,你們要不要我脫下我的長絲襪,疊給你們看?”
“算了,算了!”
“好吧。我隻是問問罷了。但是它的確是很獨特的。她疊衣服的方式也很獨特。所以,是她自己脫掉衣服的,另外,她還有一個假發套和一副墨鏡。你們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她的大眼睛譴責地轉向霍斯頓。“你說你要解雇我,這很不好。我知道我是個可笑的人,在巴黎時他們就這麼說。但是,如果你給我一次機會,我會挖出獨家新聞的。你願意嗎?”
霍斯頓很為難,但是,說到底,他是個記者。
“你動手幹吧。”他說。
亞當·貝爾警官站在維多利亞廣場22號房的前廳。他一會兒望望窗外廣場中心的公園,一會兒看看麵前臉色蒼白的男人。
冬天的下午,維多利亞廣場顯得非常安靜、單調。花園四周圍著鐵欄杆,暮色中,裏麵的樹木顯得影影綽綽。
貝爾警官站在死者屋裏,麵對著洛琳的未婚夫。貝爾是個年輕的警官,做事認真。
“你再沒有什麼可說的了,霍特先生?”
“沒有了!”愛德華·霍特說,摸了摸他的黑領結。“昨天晚上,我想帶她去音樂會,但她拒絕了,我一個人去的。我——我很少讀那些小報。所以,直到今天早晨,洛琳的秘書阿麗絲小姐打電話給我,我才知道這事。”
貝爾警官也不喜歡小報,死者的屋子是不許記者進來的。
愛德華突然坐到火爐旁。他身材很高、很瘦,一張很開朗的臉,40出頭的年紀,指關節很粗大,舉止很從容。貝爾認為他是一位很有耐心的律師。在火光的照耀下,他的眼睛充滿血絲,時不時地望望旁邊的沙發,那上麵放著一個假發套、一副墨鏡和一根黑色手杖。
“這真讓人難以置信,”他繼續說,“我仍然不能相信這是真的。你不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警官?”
貝爾的話很明確。
“你已經聽到所有的證詞。她的秘書阿麗絲小姐作證說,昨天晚上10點差幾分時,洛琳小姐離開家,不肯說她去哪裏。”他停了一下說,“這不是洛琳小姐第一次這麼出去,她總是在大約10點鍾時出去,通常出去兩三個小時。”
愛德華沒有說話。
“她應該是從這裏直接去的花園。”貝爾說。
“但是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呢?”愛德華喊道,“為什麼到花園去呢?”
貝爾沒有理他。“一個在這裏巡邏的警察聽到有人在擺弄花園的門。他打開手電,看到洛琳小姐在用鑰匙開門。他盤問她,但她解釋說她就住在廣場,有權使用花園。
“警察離開她,但他仍然有些擔心。大約一個小時後,他又來到花園。門仍然開著,他聽到門被風吹得吱吱響。他走進去,發現洛琳小姐坐在一張長凳上……那裏……在小道的第一個轉彎處,離大門大約15英尺。”
貝爾停了下來。
他眼前浮現出當時的場景。門在寒風中吱吱地響,手電光照在冰冷的肌膚和白色絲綢內衣上,頭仰靠在椅背上,高跟鞋沒有係帶。
“她的其它衣服——皮大衣、外衣、皮帶和長絲襪——放在她的身邊。她的女傭發誓說,從那些衣服折疊的樣子看,是她自己脫下的。她的手提包沒有被碰過。花園門的鑰匙掉在小道上。”
貝爾每說一句,愛德華就衝著火點一下頭。
貝爾走到沙發邊,拿起那根手杖。手杖的頭很重,因為上麵包著半磅重的鉛。
“她是在那張長凳後被殺的,”貝爾繼續說,“地麵很硬,但那裏全是她的高跟鞋印。那裏曾經發生過搏鬥,她不是一個弱者。”
“對,”愛德華同意說。
“這根手杖打在她左邊太陽穴上,打裂了她的頭蓋骨。”貝爾在手裏掂量掂量那根手杖。“這就是凶器,這一點毫無疑問。手杖把上麵有一根頭發,還有一絲血跡,雖然傷口外麵幾乎沒有流血。我們的實驗室證明——”
他很抱歉地停頓了一下。
“請你原諒,先生。我把它帶過來,並不是想讓你難過,隻是想請你幫助辨認一下,這是誰的東西。”
愛德華老派而殷勤地說:
“我也請你原諒,警官。我很高興跟一位紳士打交道。”他站起身,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巴。
“我很欣慰上麵沒有血,”他補充說,“我很欣慰她沒有被反複擊打。”
“是的。”
“但是,這合理嗎,警官?致命的傷口,卻幾乎不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