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愛之初體驗
為什麼要放假呢?
為什麼要放假呢?
我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問著天花板。
對假期感到厭煩,還是第一次。
每天百無聊賴,吃飯睡覺發呆,是我不變的追求。
還有,要不時忍受媽媽的臭罵。
“鬆鬆,不是吃飯就是躺著,這麼多活就讓媽媽一個人幹!”
以前你不也是一個人幹嗎?看到我閑下來,就開始挑剔我。哼!
“鬆鬆,脫掉的髒衣服自己洗!你又沒事!”
千萬不能上當,不然馬上會出現爸爸的秋褲,媽媽的外衣,窗簾,床單……
“鬆鬆,你懶斷筋了嗎?吃完的零食袋子到處亂扔!”
哦,難道要我把包裝紙也吃下去嗎?太強人所難了吧。
“鬆鬆……”
媽媽快被我氣得昏過去。
沒辦法。
這不能怪我。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
全身鬆鬆軟軟,站著都打晃。
這種無力感總是在放假初期出現。
繃緊的弦突然放鬆就是這個狀態。
不過這次反應更強烈些。
繼寶現在已經在美國禍害爺爺奶奶了吧。
忍不住想念起他來。
那個臭屁的爸爸呢,也去了嗎?
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這二人身上。
很久沒給夏珩寫信了。
最近一段時間,這件本該很重要的事卻總被我忽略。夏珩依然雷打不動地每周一封要我轉達,並且很輕易地相信了我關於複習考試期間工作繁忙的借口,絕口不提回信的事,而心神渙散的我竟然就這樣將他忘得一幹二淨。
既然現在閑下來,就再沒理由賴著不回了吧。
重新將夏珩得前幾封信回爐一遍,思索片刻,開始動筆。
“鬆鬆!下午幫媽媽擦玻璃。”中午,媽媽不容辯駁地宣布。
“為什麼年年都要擦?”這種“專政”激起我強烈的不滿。
“為什麼你天天都要吃飯?”媽媽永遠有理,讓你幹活無罪。
在我二十二年的抗爭歲月裏,從未贏過。
至於爸爸,我基本不指望這個被刻在恥辱柱上的男人。
隻好服軟。
所謂大女子能屈能伸。
努力地擦了一下午,累得氣喘籲籲,腰酸背痛,還是無法交差。
“看這裏、看這裏……邊上邊上。”媽媽在裏麵指手劃腳,不滿意得很,“還人民教師呢,連塊玻璃都擦不幹淨。”
“這又不是我的專業!”我跨坐在窗框上嘶吼,發泄滿腔的悲憤。
“少說廢話。”媽媽懶得理我,繼續當監工。
“鬆鬆!”樓下傳來一個熟悉的男聲。
我循著聲音看去:“夏珩!”猛揮手中皺成團團的報紙。
“小心啊!”夏珩站在樓道門口,手遮在嘴邊聚攏聲音。
“夏珩,在那裏等我!”挽救我的人來了。
我回頭邊衝媽媽大喊:我不幹了,邊矯健地從窗台跳回客廳。
“不孝女!又要死到哪裏去?”媽媽叉腰擋道。
“我找夏珩有事。”我也叉腰與她對峙。
媽媽見攔不住我,便提條件:“順便把過年用的油鹽醬醋買回來。”
這個陰險的老太婆。
“好吧,錢拿來。”手掌攤開伸她鼻子下麵。
媽媽不知從哪裏變出一隻掃帚,作勢朝我劈來,“你不掙錢嗎?”
迅速收手閃到一邊,側身晃過媽媽,直奔大門方向。
論溜號,她老人家哪裏是我的對手。
“陳鬆鬆,買不回來你就別進家門!聽到沒有!”身後是媽媽氣急敗壞的吼聲。
聽聽、聽聽,這是親媽說的話嗎?
管她,先給夏珩信重要。
跑出樓道,夏珩正笑吟吟地望著我。
“要你買什麼?”他還笑。
“你也聽見了?”實在丟人。
“附近幾個單元恐怕都聽到了,”夏珩豎起大拇指,“阿姨的肺活量是這個。”
“那可是以我和我爸的血淚為代價的。”咕噥一聲,趕忙從口袋裏掏出有點褶皺的信交給他。
“蒙蒙說她很抱歉,這麼長時間才回信。”觀察他是否有懷疑的表情。
“沒什麼。”嘴上這樣說,卻迫不及待地把信抓在手裏。
“夏珩,你們現在進展得怎麼樣?你有什麼打算嗎?”我小心翼翼地問出來。
“這個……還得看蒙蒙信裏說什麼。”夏珩的眼光已在信封上打了幾個來回。
稍稍放心些。信中除了彙報近期工作以外,沒什麼實質性內容。
“希望有好消息。”輕鬆了不少,轉移個話題吧,“最近工作怎樣?忙嗎?”
“年底會忙些,不過還能勝任。”
“這麼能幹?什麼時候升職加薪呀?”我半開玩笑的。
“……快了。”夏珩掩不住眼角的興奮,“主管找我談過話,過完年就宣布。”
“真的?”沒有人會比我更激動,聲音都有點變調。
夏珩點點頭,笑得那麼燦爛。
看著現在的夏珩,我簡直有落淚的衝動。
撒謊前的忐忑和撒謊後的不安統統煙消雲散。
他又重回到那個一身陽光,充滿自信的夏珩了。
“真為你高興,夏珩……蒙蒙也會很開心……”我說。
“是呀,要趕緊寫信告訴她。”夏珩晃晃手裏的信封。
“對,寫完我立即替你給她。”
“鬆鬆,我們很麻煩吧。總是要你傳來傳去。”
“怎麼會?”
“我想不如以後寫上地址寄出去,就不麻煩你了。”夏珩很認真地說。
嚇出我一身冷汗。
“為什麼?”有什麼地方露出破綻了嗎?
“隻是覺得這明明是我們倆的事,卻要你在中間跑,耽誤你許多時間和精力,過意不去。”夏珩忙著解釋。
“跟我這麼見外嗎?還一起長大的同伴呢。”我故意露出不悅的神情,“蒙蒙都沒說這種話,明明有我這個可靠的郵差,偏要浪費郵票,何苦來的……還是,你怕我偷看?”
“當然不是!”夏珩臉紅起來,連連擺手。
看我在笑,才知道我是逗他。
“鬆鬆,”夏珩真誠地望著我,“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他的話讓我有幾秒鍾的失神,幾乎不能正視他的目光。
“我知道你是永遠不會騙我的。對吧。”夏珩仍是用他堅定不移的眼神凝視我。
我忘記做反應,隻是呆呆地站著。
夏珩並未察覺我的異樣,拍拍我的肩,“那以後還要拜托你了,信使小姐?”
我牽動嘴角,算是回應。
夏珩不知什麼時候離開的。
我轉身走出大院,在馬路上漫無目的地遊蕩。
這是怎麼了?
剛剛不是欣喜萬分的嗎?怎麼轉眼就萎靡不振了?
在擔心什麼呢?是那句“信任”嗎?
我的良心開始一陣陣地疼痛。
甚至有些懷疑徐立濤的話。
“如果他真的知道你是為他好,就會諒解。”
會嗎?夏珩視我為最信任的人,被這種人欺騙的滋味會是怎樣?
我一向豐富的想象力在此時枯竭。
即使解釋也於事無補吧。
他會恨我。
一定會。
坐在人行橫道的木質座椅上,依舊心亂如麻。
用謊言來達到目的果真如同用沙粒蓋樓,坍塌的危險無處不在。
夏珩質問我的時候,該如何求得他的原諒?
夏珩,隻要不傷害到你,要我付出什麼代價也在所不惜。
相信我,我仍是你最信任的人。一直都是。
天色漸漸變暗,下班的人潮洶湧。
我理理思緒,思考如何能把對夏珩的傷害減到最低。
坦白。
這二字跳入我的腦際。
是的,與其被當場揭穿,不如自己坦白。
起碼,自首會爭取寬大。
事情的來龍去脈、細枝末節我會原原本本地講給夏珩。
他信也好,不信也好,卻不能對我的真心視而不見。
打定主意,我立即站起急匆匆往回趕,恨不得現在就來到夏珩身邊向他說明一切。
經過十字路口時,不知從哪裏竄出一個孩子,跑得飛快,與速度不慢的我撞個滿懷。渾身如散架般痛,踉蹌後退的空當,這孩子竟繞過我,頭也不回地跑了。
還來不及弄清情況,後麵又衝出一個中年婦女,氣喘籲籲卻不時大聲呼喊:“抓小偷……那個孩子……快抓住他!”
原來如此。顧不了許多,我用百米衝刺的速度沿著孩子逃走的方向一路猛追。
孩子畢竟體力不夠,何況他已跑了很長一段,不一會兒,他的速度越來越慢,與我的距離也急劇縮短。沒過幾秒鍾,我已追到他身後。一咬牙,手臂猛地一探,抓住了他的後衣領口。他被我扯得失去平衡,整個人向後倒下。趕忙用另一隻手撐起他,然後緊緊箍緊他的胳膊,將他轉向我。
“你還是個孩子呀,怎麼能做這個?”我痛心疾首地質問他。
他麵無表情,隻是不停地大口喘氣。一雙空洞的眼睛冷漠地掃過我,落在我身後。
一股毫無由來的深深的不安撞擊著我的心房,我順著他的眼光向後看去,一個陌生的男人正一步步逼近。他的手伸進衣服,掏出一件發光的物體。
沒錯。
是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感覺耳邊隻剩呼呼的風聲,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孩子在我的注意力轉移的空當正試圖掙脫禁錮。那個男人,將刀刃壓低,腳步愈加急促。
我已忘記反抗,忘記躲避,雙腿如灌鉛般無法邁動半步,隻眼睜睜地看他越來越近。他凶狠地瞪視著我,嘴裏不住咒罵著什麼。
孩子逃開的一刻,他已近在咫尺,握刀的手用力刺向我的胸口。
身體裏的空氣像是猛然被抽光,大口呼吸還是喘不過氣。
唯一能做的,隻有合上雙眼,不讓他看見我的恐懼。
我要死了嗎?
不想死。不想。
有那麼多事等我去做。
還沒向夏珩坦白,不然他會恨我一輩子。
還沒對蒙蒙說,不要錯過那個可以托付終身的好男人。
還沒給媽媽買回油鹽醬醋,她還存著一肚子的怒氣等著罵我。
下學期開學的時候,孩子們見不到我會傷心的。
還沒幫繼寶把惡習改過,還沒完成對他的許諾。
我答應要幫助他的,誓言還來不及兌現。
為什麼,在我的人生剛剛燃起新的希望時,就要被如此殘酷地終結?
等待死亡的過程是漫長而可怕的,但被刺到的地方卻沒有太多的疼痛感。
雙手在身上摸索,摸不到汩汩噴出的熱血。
睜開眼,視線模糊。
是我的淚,不知何時流滿兩腮。
淚光中,依稀看到兩個扭打在一起的身影。
揉揉眼,把盈滿眼眶的淚水拭去,眼前清晰起來。
那隻握住刀的手正被一雙有力的手掌牢牢鉗住。
理智重新占領大腦,聽力也漸漸恢複,雙腿的知覺蘇醒過來。
正在撕扯糾纏的兩人之間毫無縫隙,有的隻是沉重的呼吸,發力時的低吼。
一直麵對我的凶手忽然被重重摔在地上,我衝過去,用盡全身的力氣壓住他幾欲站起的雙腿。從旁邊跑來幾個青年,七手八腳把凶手五花大綁起來。
我這才注意到周圍早已擠滿了人,將本就不寬的馬路圍得水泄不通。
場麵一下子變得混亂不堪。
驚魂未定的我開始一陣陣腿軟,身體也在不住地顫抖。
我還活著。
一切都過去了,是吧。心中泛起的狂喜流遍全身,想叫,喉嚨卻哽住,發不出聲音。
四下望著,尋找那個替我攔住致命一刀的人。他就在我不遠的地方,一身黑色大衣。
我可以看到他的側臉。
這個輪廓,這麼熟悉。
揉眼,再揉眼。
是眼花嗎?
怎麼看到他呢?
快被揉腫的雙眼,仍是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個側麵。
被我視作幻覺的人忽地扭過身子,麵朝我站定。目光熠熠地炙烤在我的臉上。
是他,不會錯。
救我的人,正如一尊銅像般佇立前方。
徐立濤。
眼圈一下子熱了,鼻子酸酸的。
我期盼地望著他,真想撲到他的懷裏大哭一場。
可他仍然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眼中有一種可怕的光在閃爍,瞬間熄滅了我的衝動。
想邁向他的雙腿也遲疑著不敢移動,他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嚴酷表情有點像我們初次見麵時,不,比那更冷。
進退兩難之際,兩個警察撥開人群向我們走來。
“行凶者已經押回去了,請兩位跟我們回去做個筆錄,對案情會有很大幫助。”警察看看一左一右這對男女,明明離得很近,感覺卻像隔著萬丈鴻溝。
我看看徐立濤,他一言不發,緩緩點頭。
“好的。”我說。
“那我們走吧。”警察指指路旁的警車。
“我有車,自己去行了。”徐立濤說話時不看我一眼。
警察注視他一會兒,“好吧。”報完地址,便帶著我先行離開。
剛剛因為獲救產生的喜悅和激動已經被委屈和不解代替,眼淚止不住滑落。
警察的臉孔柔和起來,“想哭就哭吧,嚇壞了是不是?”
我不回答,更大聲地哭泣起來,淚水鼻水一齊迸發。
兩個警察對視片刻,坐正身子不再理我。
到了目的地,警察帶我走進一間辦公室,徐立濤正坐在沙發上看一份報紙。
“喲,來了!”警察顯然很吃驚。
我倒覺得正常,在我們慢慢提速的時候,他一腳油門已經幾千米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