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1 / 3)

九月初一,運城城郊,張記麵鋪,

未時,有雨。

雨來得很急,幾絲沉甸甸的陰風刮過,已是百鳥入林,野徑無人。一聲脆雷,黃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地落下,打得芭蕉葉亂擺,麵鋪的板壁咚咚作響。原本支開的幾扇窗戶,都“啪嗒嗒”地摔了下來。

麵鋪裏的光線一下暗了,張老實記不了帳,索性擦著手,來到門前看雨。才一站定,便見兩個不及打傘的行人,飛也似的向麵鋪奔來。

那兩人闖入麵鋪的涼棚下,放下頭上遮雨的袖子。張老實這才看出,原來乃是一男一女,雖然狼狽,但卻實在氣宇非凡。男的身材高大,猿臂蜂腰,麵如淡金,肩背一個長條包裹,瞧那歲數,該在三十上下;女的嬌小玲瓏,眉目如畫,以青帕罩頭,斜背一個黑布包裹,應隻二十出頭。

兩個人略擦了擦臉上雨水,便招呼道:“掌櫃的,有什麼吃食?”

張老實賠笑道:“兩位客官,咱們家的削麵、剃尖兒都是一絕,小燒肉的鹵子更是秘方特製,都好吃著呢。”

那兩人對視一眼,男人頷首道:“那麼,就來兩碗剃尖兒,鹵子重一點。有什麼醃幹鹵食,也都足足地配上,一會兒一發算錢給你。”

這人聲音低沉,一個字一個字,都說得清清楚楚,帶著說不出的威嚴之意,令人聽後,不由自主地就想盡快完成他的要求。張老實心中莫名緊張,到後邊去做飯時,走得都有點跌跌撞撞得了。

這一男一女才揀了張幹淨亮堂的桌子坐下。

這張記麵鋪雖然開在郊外,但靠著官道,平日裏的生意,也頗可觀。張老實一輩子在此經營,到如今已有一間磚房、兩個茅棚,八張桌子、二十餘張條凳的規模了。

那男人環顧四麵,鬆了口氣,道:“逃到了這裏,應該就沒事了。”

那女人道:“想起來,真如做夢一般。”

他們四目相對,想到過去的種種,又想到未來的生活,不由心中柔軟。男人輕握了女人的手,道:“小妹,跟了我,讓你受苦了。”

女人微笑道:“隻要能和大哥在一起,什麼苦,都是甜的。”

男人正色道:“不過,也不會一直苦下去。這一趟雖然走得匆忙,但銀子細軟,也還是帶了些出來的。咱們且尋一個山明水秀,又沒人認得我們的地方,墾上幾畝荒田,養上幾隻雞鴨,生下幾個兒女,不消多久,也是一番好光景。”

女人含羞低頭,道:“一切都聽大哥的。”

她如此嬌美,那男人不由心旌動搖,捉起玉手,已在唇邊輕輕一吻,那女人“啊”的一聲抬起頭來,滿麵飛紅,低叫道:“給人看見!”

男人臉色一變,慢慢將女人的手放低,想了想,強笑道:“看見……又怕什麼?”

他的心裏果然還是怕的。女人也知剛才的話說得不是時候,連忙反握住男人的手,道:“不怕,我們自然是不怕的。”

男人眼中掠過一抹狠絕,道:“我們既已逃脫,就已經沒有了回頭之路。真有人追來,怕又有什麼用?哼哼,隻不過到時候一刀一劍地拚起來,說不定是他們有來無回,也就是了。”

他越這樣說,女人越是不安,道:“天大地大,他們上哪找我們來?再說現在這亂世,我還真不信誰會有那個閑心,咬著我們不放。”

她這話說的,其實也正是這男人心中,暗暗企盼著的。聽她又說了一回,自己也就不由更信了一分。

剛好這時張老實已煮得了兩碗麵條,厚厚地澆了肉鹵,又將豆幹、鹵蛋碼得高高的,端了出來。那兩人好幾天沒好好吃飯,更兼那麵條著實香滑,頓時什麼也顧不上了,一人一碗埋頭大吃。

男人吃得快些,又叫了一碗。好在這會兒灶房裏的火和湯都是現成的,張老實再做第三碗倒也更快了。

忽然有一個人,從麵鋪暗處裏坐了起來,獰笑道:“你們是私奔出來的?”

那一男一女,登時吃了一驚。抬頭看時,卻見一條凶惡的漢子,正從麵鋪的角落裏走了出來。

那個人身材不高,肩膀寬闊,宛如鐵鑄。一頭又硬又亂的黑發,在頭頂上胡亂挽了個牛鼻髻,滿麵油光,半腮針須,一雙小眼裏,滿布血絲。

他是運城城外劉家莊中,有名的潑皮,名叫朱峰,因為為人蠻橫,好吃懶做,大家就都把他的名字倒過來,叫他是“瘋豬”。這人平生吃喝嫖賭,坑蒙拐騙,無所不為,昨天夜裏在運城賭輸了錢,今天一早時來到麵鋪,吃了一碗麵,一個醬雞腿,也不給錢,就在磚房靠牆的背光處,搭了兩條凳子,睡起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