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1 / 2)

九月初二,懷仁村。

巳時,有雨。

雨仍然那麼大,和著風,一片緊似一片的淋下來。

懷仁村的打穀場上,遍地的漢人屍身,仍泡在泥濘裏。從外圍的的疏疏落落,到中間的層層疊疊。驚恐、絕望、乞求、痛苦……都還凝固在這些扭曲的肢體上。隻是那些曾經觸目驚心的鮮血,卻早已經被雨水衝得無影無蹤了。

韋老大仰麵朝天,倒在屍堆裏。他脖子上那幾乎切透了的傷口,被雨水衝刷得沒了一點血色,邊緣又被雨水泡得漲起來,宛如翻起的魚肉。

他的眼窩很深,大睜的雙眼裏,因此灌滿了積水。雨水又激起漣漪,那使得他本來已經失神的瞳孔,因此而微微晃動,像是沉在瓷杯裏的兩尾蝌蚪。

忽然,韋老大動了起來。

他的屍身猛地向上一仰,然後向旁邊一歪,帶得他那幾乎被切掉了的頭,滑稽地甩出半個圈子,這才重重摔向旁邊。

然後,一個一直躺在他身下,一動不動的人,慢慢地坐了起來。

是那個不屬於懷仁村的頭陀。他的膚色很黑——竟似較之他身上的大氅,更黑——襯得那一雙大而無光的白眼,格外詭異。

他推開韋老大之後,又從另一個人的屍身下抽出自己被壓著的腿。他站在從天而降的滂沱大雨中,環顧四下慘死猙獰的屍身,輕輕歎了口氣,道:

“這裏,仍然不是地獄。”

他邁步向南走去,雙手合十,夾著念珠,赤足踏在冰冷的雨水裏,每步濺開一朵銀白的水花。

懷仁村的格局,宛如一個“卅”字,中間一橫,便是一條穿過打穀場,貫通全村的大路。

頭陀這時,就走在這條大路上。

不慌不忙,不疾不徐,宛如雨中一位黑色的國王。

——對看到他的匈奴而言,那簡直無異於挑釁!

最先發現他的兩個匈奴兵士,對視一眼,確信自己沒看錯之後,登時火冒三丈。兩個人一人一支長槍,向前一衝,同時刺向頭陀的胸口和小腹。

這一次匈奴南侵,準備極為充分。軍中士兵,再也不是以前那樣臨時拚湊,一邊招募,一邊發兵。而是踏踏實實訓練過兩三個月,令這些草原上的剽悍男兒,真正掌握了戰場殺人術的。

以這兩人為例,雖然隻是普通衛兵,但經過訓練的長矛突刺,卻早就有了輕易刺穿三張牛皮的力量!

“殊”的一聲,兩支長槍刺破雨幕,如毒蛇雙信,來到頭陀身前。

可是下一瞬間,毒蛇雙信卻被兩隻憑空出現的手掌擋住。槍尖頂在肉掌掌心,雖將皮肉頂得凹了進去,可是卻完全沒有辦法再進一步。

兩隻長槍的木柄,驟然弓起,宛如滿月。

“咻咻”聲中,繃到極致的槍柄猛然彈開,撞上兩個匈奴的胸口。那兩人同時慘叫,倒飛丈許,倒地不起。

那頭陀鬆開雙手,拋下兩根長矛,如同掃落草芥,繼續向前。

兩個匈奴的慘叫,自然驚動了更多的同伴。

腳步紛雜,左近的匈奴紛紛趕來,直如狼群呼嘯,眨眼間便將那頭陀團團圍住。長槍大刀,鐵棒銅杵,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當頭亂打下來。

可是那頭陀,卻仍在往前走。

他那空蒙的白色眼睛裏,沒有驚慌,沒有恐懼,沒有憤怒,也沒有思考。鑄鐵一樣的臉上,不見任何表情變化。

他隻是將那合十的雙掌打開,一左一右,一高一低,向外一翻——

一瞬間,他那兩隻方方正正的肉掌,幻化虛影,竟然同時接住了十幾件兵刃!

“噔”的一聲,這些兵刃被他的雙掌推得交相碰撞,發出一聲詭異的悶響。

旋即,那些持有這些兵刃的匈奴,也都如炮仗炸開的紙屑一般,從頭陀的身邊崩飛。

大雨中,這些匈奴可汗欽點的先鋒精銳,昨日夜裏如狼似虎的戰士,在泥水中翻滾哀叫,卻再也沒有人能站起來!

馬蹄聲驟然響起,比雨聲更急,比雨聲更快!

赤末花赤裸上身,騎一匹黑馬,倒提一口大刀,潑風一般,已自頭陀的身後,直追了過來!

昨夜殺完人後,他欲火高燃,將兩個漢人家的女子,折磨到直近天亮。因此外麵喧鬧時,他其實還酣睡未醒。待到得報,這才提刀上馬,自後方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