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一個一個檢查過去,先把醜的、斜眼的、爛牙的,全剔了出去。
爹爹對薛傲道:“你看,恁想留下,人家還未必要你呢!”
剛好重華公子外出經過,看這篩選有趣,就在旁邊多看了兩眼。等到三管家查完薛傲,往下一個孩子走去時,忽然道:“這孩子不錯。”
——他把“薛傲”叫孩子,其實重華公子那時,也不過十四五歲,比薛傲高了半個頭而已。
重華公子把薛傲叫過來,壓了壓他的肩膀,又讓他蹲了蹲,跳了跳,方道:“真讓他端茶掃地,這孩子的天分就糟蹋了。完了讓他到我那去,我教他學武。”
就這樣,薛傲的命運發生了改變。他仍然進了錦繡山莊,可是不僅沒有去伺候人,反而被賜名“薛傲”,成了重華公子的不行禮的徒弟。每日除了練習高明武功之餘,錦衣玉食,被人伺候得儼然一個小少爺。
薛傲的資質果然非凡,十四歲的時候,刀法便小有所成,十六歲的時候,江湖喝號,“雪獅子”之名,已經非同小可。
可是薛傲卻永遠記得,他其實就是重華公子買來的一個奴仆而已。
重華公子當初說是看中他的資質,可是也並沒有直接把他帶走,反而仍然是三管家給了他爹十兩銀子,把他買下來的。
而後來重華公子教了他這麼多年,也從來沒有真正讓他行過禮,拜過師,反而是就那麼糊塗著,想起來就教教,想不起來就隨便他自己練習。
所以,他其實明白,重華公子從來都沒有把他當成是徒弟。
他也許是重華公子年輕氣盛、好為人師的一個玩具,也許是重華公子親自訓練出來的最信得過、最靠得住的保鏢,但總之,他並不那高高在上的公子的徒弟,更不是什麼外界傳言的朋友、兄弟。
——會有人給自己的朋友,漫不經心地“賜名”嗎?
他在山莊裏吃得好穿得好,一直以來,雖然寄人籬下,卻也漸漸學會了不去多想,狐假虎威。可是終於有一天,丁綃出現在他麵前,他才重新意識到,原來自己什麼都沒有。
他想指點丁綃刀法。
可是他的刀法都是重華公子教的。
他想關心丁綃的起居生活。
可是他的起居都是重華公子安排。
他想給丁綃買上幾件漂亮的首飾。
可是他每月的例錢卻都是重華公子賞的。
當一個男子愛慕一個女子的時候,他會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全都奉上。可是雪獅子薛傲,天下間屈指可數的少年刀客,卻赫然發現,原來自己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連他自己,都是屬於錦繡山莊的——而且隻值十兩銀子。
——他仍是那個土名“狗蛋”的,被賣為奴的少年而已。
薛傲抓著那掛項鏈,忽然間,鼻子發酸,幾乎要哭了出來。
鬼王島,一個鬼王、八大鬼將、九百鬼兵,毫無疑問是武林裏最凶險、最碰不得的地方。就連重華公子說起,也不由皺一皺眉毛,叮囑他們不要隨便招惹。
可是他卻還是來了!
夜探鬼王島,闖進藏金窟,殺鬼兵,斬鬼將,他做了連重華公子都不敢做的事情,在這一刻,他終於超越了重華公子,來到了重華公子都沒有到過的世界。
他終於自由了。
也終於擁有了自己的一份財產!
他會把這掛項鏈交給丁綃,那個貪財的、世故的、放蕩的、淺薄的、冷漠的……但卻是他深深愛著的女人。他會去追上她,他要把這掛項鏈,連同自己的心、自己的命、自己的自由……自己的一切,全都交給她!
——然後,乞求她離開左長苗;乞求她跟自己在一起,長相廝守,永不分離。
薛傲抬起頭來,哽咽著深吸了一口氣,把那掛項鏈小心地揣進懷裏。
接下來,隻要在鬼王島的人發現藏金窟的變故之前,乘船離去,他此行,便告圓滿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