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和許多事，忽然在他眼前一一掠過。
重華……雖然重華看不起他，但重華畢竟是改變了他的命運的。
沈紗……雖然沈紗瘋瘋癲癲的，但她畢竟是他最小的妹妹，他還是想要保護她的。
而丁綃……原本即使丁綃不愛他，但他卻打算一輩子去愛她的……隻是現在看來，他的“一輩子”，卻要結束在黃河上了。
——丁綃會為他哭嗎？
薛傲忽然不可遏抑地想起了這個問題。他喜歡丁綃，喜歡了五年；他為丁綃闖鬼王島，戰韓奪天，直至死於非命……毫無疑問，她現在是不知道的，但是如果她知道了，她會為薛傲哭嗎？
哪怕是憐惜他的癡，不解他的傻……他的生命，能換來那個女人的一滴眼淚嗎？
已經瀕死的薛傲，整個人忽然一震。
恍惚之中，他突然意識到，原來他從來都沒有看見過丁綃哭過：雖然她的眼睛總是水蒙蒙的，那些晶瑩的水光，卻真的從來沒有化成過任何一滴，為人、為事而落的淚珠。
那女子仿佛永遠是笑著的，即便明明很難過，卻也隻是笑得越發無所謂。
——怎麼回事？明明她有時她也會很難過，很悲慟。
薛傲還記得，有一次他趁著酒醉，其實是強親了丁綃一回的。
那回是重華公子出莊辦事，他喝了半宿的酒，終於發狂，潛入掩月樓，向丁綃示愛。丁綃猝不及防地給她按倒在床上，任他抱著、親著，眼睛裏卻仍是那樣水蒙蒙……的。
“傲哥，我已是重華公子的人，你這樣對我，錦繡山莊哪還有你的立足之地？”
“我不怕他！隻要你說一句話，我帶你走！”
“我哪也不去……去哪裏，都是一樣的。”
“丁綃……”
丁綃摸了摸薛傲的臉頰，道：“丁綃早已經死了，丁綃已經死了好多年了。丁綃還有什麼值得傲哥喜歡的呢？丁綃也不會真的喜歡誰的。”
“你撒謊，難道連公子你也不喜歡？”
丁綃微笑著看著他，薛傲忽然發現，那樣溫柔的眼神，如果換一個角度來看的話，原來便是全然的冷酷無情。
“不。”丁綃清清楚楚地說，“我並不喜歡公子。”
丁綃的那雙勾魂奪魄的眼睛，忽然在薛傲的腦海中，被放大了。
看似溫柔的、誘惑的，實則卻冷酷的、拒絕的。
薛傲猛地打了一個冷顫。
——不，丁綃的眼睛，並不總是這樣，曾經有一次，薛傲曾經看到了丁綃迥然不同的眼睛。
躺在石台上的薛傲，猛然抽搐了一下。
——是什麼時候，是什麼樣的眼神？
薛傲混亂的意識，忽然慌張起來，仿佛這個問題的答案，於他而言，非常重要似的。
那雙水蒙蒙的眼睛，水分漸漸蒸發，曖昧不明的眼神，逐漸變得熾熱而堅定。
薛傲忽然想起了，那正是丁綃和左長苗走的那一晚，他覺得丁綃不正常的地方。
——丁綃的眼睛，是亮的。
——連帶她的神情，都是那麼雀躍的。
——她是清晰的，整個人都像在放出奇妙的光芒！
如果說丁綃此前是“死的”，那麼那個時候，那個她，無疑就真是“活的”。
薛傲又劇烈地抽搐了一下。
雖然他喜歡丁綃平日裏那楚楚可憐的模樣，但他隱隱約約的覺得，那眼中燃燒火焰的女孩，才是快樂的。
——好吧，丁綃，如果你和左長苗那麼高興的話……
——如果左長苗能夠讓你活過來，而又真的喜歡上人的話……
——那麼，你們就在一起吧。
雪獅子薛傲的最後一個意識，凝結在他臉上，變成了一個了無牽掛的微笑。
七、殺斷：漸
——巽上艮下。信鳥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