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羅樹下,河流如金。
一左一右兩座花台,兩個青年俊秀的僧人,正在為婆羅門講解佛法。
他們並非凡俗,而是天龍寺中,丘利梨花大師的得意弟子。梨花大師已經老去,正準備退隱,這一場講法,也正是他選拔繼承其衣缽者的最後考驗。
河水湯湯,寶樹如蓋,祥雲舒卷,天花亂墜。
這一場講法,自早晨開始,不知不覺已分別吸引了上百人,圍繞著兩個青年僧人,或跪或坐,聽得如癡如醉。
高一點的僧人,名叫摩柯巴,在給人們講地獄;低一點的僧人,名叫昆奴,在給人們講轉生。
在距離他們的花台不遠的地方,留著長長胡須的丘利梨花大師,正把雙腳浸入河中,一邊有一耳朵沒一耳朵地聽著弟子講法,一邊心滿意足地讓河水衝刷著自己衰老疼痛的雙腳。
兩個弟子都聰慧非常,精通佛理,這固然是他這做老師的福氣,可是眼看著兩個人多番比試,卻仍然難分勝負,不由也讓人有點煩惱。
就在這時,從河的上遊上,忽而漂下來了兩具浮屍。
丘利梨花大感悲痛,連忙招呼旁邊的弟子將浮屍撈起,又打斷摩柯巴和昆奴講法,道:“佛法講解仍難區分上下,不如你們二人分別為這兩個逝者做場超度法事,誰做的更好,誰就是我最好的弟子。”
摩柯巴和昆奴恭謹領命,帶人將兩具屍體分別搭走。
摩柯巴回到自己的居所,淨麵之後,坐下來稍稍休息。
他無疑是一個俊美的青年,當他穿著雪白的僧袍,走在路上的時候,常有許多年輕的姑娘,向他投巾送水,布施示好。
但他自然不會為那些俗世的感情所拖累,他的生命和智慧,注定是要獻給佛祖的。
他喝了一點水,又吃了一點水果,靜坐片刻,這才走出房去。門外的棕樹下,那浮屍用幾片芭蕉葉蓋著,隻露出兩隻赤腳。
摩柯巴輕輕地籲了口氣。
事實上,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和昆奴的比較,會糾纏這麼久。
他從六歲開始跟隨梨花大師學佛,一向被稱作梨花門下的“小佛陀”,原本是眾望所歸的梨花衣缽繼承者。豈料五年前,梨花又收了時年已經十八歲的昆奴為弟子。
昆奴後學後進,可是學佛這種事,卻是要講悟性的。他跟梨花學習不過三年,境界之高,便已將除摩柯巴之外的所有師兄弟,都遠遠拋在後麵。
更因為他會逢迎,而深得梨花大師及其他修行前輩的歡心,以致許多人都說,昆奴才是佛陀賜給丘利梨花的,真正的弟子。
許多師兄弟都看不過眼,暗地裏跟摩柯巴說,昆奴刻意討好老師,是個無恥小人。梨花大師一直被他蒙在鼓裏,若再將衣缽盡付,隻怕梨花的成果,就要失傳了。
摩柯巴每次都安慰他們,老師洞察一切,為弟子的大可不必多慮;可是實則,在所有弟子當中,最看昆奴不順眼的,當然就是他自己。
他原本是眾望所歸的梨花大師第一傳人,可是現在,卻莫名成了“梨花雙秀”之一。昆奴的迅速崛起,不僅令他失去了眾人的矚目,甚至就連原本已有的“小佛陀”的稱號,也很少再有人提起。
所以對摩柯巴而言,這一場“衣缽之爭”的比試是絕不能輸的。輸了,就什麼都沒有,什麼“梨花雙秀”、什麼“小佛陀”,再被人提起,就都隻成笑話而已。
反過來,如果他能贏,他就能繼承梨花大師的稱號,不僅一勞永逸地戰勝昆奴,更能在以後,永遠受人愛戴,讓“小佛陀”成長為真正的“佛陀”。
摩柯巴打來一盆清水,準備為那浮屍擦洗、妝飾。
黃昏時分,他和昆奴再回到河邊,丘利梨花率領僧侶信眾,都穿好白衣,手持鮮花、水瓶在娑羅樹下等待。金色夕陽裏,大家目送著雙方的隨從,用撒滿鮮花的竹筏,抬來了兩具浮屍。
“開始吧。”丘利梨花宣布。
兩具竹筏被放在淺水裏,花瓣落入水中,順流而下。
摩柯巴站在水中,手持花枝,沾了清水,一邊在自己這具浮屍上點撒,一邊誦起《六道往生咒》,他的聲音平靜,寶相莊嚴,一舉一動都有大家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