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歸期已渺(2 / 2)

霜林晚,曉雁南飛,兩騎絕塵而去。馬蹄踐處,何方伊人思歸處?

蕭落與杜若一路走來,遍賞沿途美景,隻談風物,不提舊事,倒也不至太過沉悶。即使她和她在彼此生命中最為艱難的幾年裏的缺席已然不可挽回,但終歸是十數年來的姐妹情深。蕭落猶記得在她的總角之年裏,雲落山上總有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在山間追逐打鬧,嬉笑之聲清脆如出穀黃鶯。回憶駐足在她倆的豆蔻華年間,昔日的兩個小女孩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或在寧靜的夏夜持扇撲流螢,或掩口輕笑訴與彼此心事,如嫋嫋青梅微酸。這些事,即使過去了很久,想來也總是溫暖宛若冬雪夜歸人遙遙窺見家中燈火明如雪後初陽那般。過往如指間沙,總是匆匆,甚至不及在掌心留下淺淺的印記。惟有那年風月如蝶般悄然吻上眉心,卻留心口朱砂痣一點。不經意間,思念已隨朱砂蔓延成血。

二人離開柳湖已近一月之久。離璿璣閣每近一步,她的心痛便又深了一分。晝夜交替之際,蕭落甚至聽得到她緊張的心跳聲。內心的悸動和期待有如平靜的湖麵下激流暗湧。此間少年,可還在,共我看,日出日落,霞隱霞飛?

終於,蕭落還是在冉冉暮色間踏入了位於雲落山腳下的雲錦城。日已黃昏,城中依然繁華如錦。曾經形影不離的姐妹倆終於重新並肩走在光潔如水的青石板路上,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彼此都沉默不語。她抬頭看著遠方隱約有落霞盈腰的雲落山,一種陌生而又熟悉的親切感襲來,心中的喜悅和恐懼瘋狂地膨脹開來,漲得她的心房陣陣作痛。

青山如黛,如是墨色暈染開來一般,模糊在長空外。茅簷下,舊井邊,可還有慈愛寬厚的長者拄杖倚門待兒歸?蕭落出神地望著遠山延伸的方向,喃喃道:“很快就可以見到師父了,師父還會怪我三年前不辭而別嗎?”杜若眼中流露出一絲悲慟,她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說道:“師姐,之前對你說的師父一切安好其實…自從他得知你和飛一走一死之後,一夜之間蒼老了很多。師父已經閉關兩年多了,派中的事物都交與秦師兄打理。師父說,他已經失去了一雙兒女,再也不配為人師為人父了。”

蕭落神色黯然地垂下頭,雙目楚楚含淚。杜若停住腳步,轉身麵向蕭落,柔聲問道:“師姐,你還記得我曾經隨了師父修習醫理麼?”

蕭落不解地看著她,夕陽下,杜若的笑容中有幾分苦澀。

“從荒原回來之後,我便再也沒有碰過那些醫書。醫者最害怕的事情莫過於看著別人死在自己麵前卻無能為力。我隻是一個連自己都救不了的醫者,甚至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就這樣離我而去。醫術再高明又能怎樣?我已經救不回失去的人。如若空有回天醫術,卻也隻能抱憾終生,那我寧願我從來都不曾有過這般能力。”杜若頓了頓,雙眼已然紅了,她又輕輕說道,“你和飛的事,於師父,想必也是如此。師父總覺得他明明可以阻止飛的死,卻沒有做到,一直處在深深的自責中。你是唯一可以幫助師父的人,你一定要振作起來。”

蕭落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女子,似乎有些陌生。杜若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柔弱的小姑娘了,怎樣的痛苦和磨難才能讓一個人在短短的三年內迅速成長起來?蕭落心疼地看著杜若,杜若依然在微笑,她即便是難過的時候也會帶著讓人安心的表情。若兒,現在輪到你來照顧師姐了麼?

二人默默地向雲落山走去。

夕陽墜處,雁字回,煙霞入夢雲翩躚。凝語咽,歸期已渺。

幽綠的苔痕悄然覆上沉默的石階。一階階,一步步,踩痛的都是一根根思念的弦。隱約,有琵琶聲的哀怨滴落水中,驚起心間一池漣漪。秦焜此刻一定在派中為杜若籌備婚典吧?若是與他相遇,該是怎樣的光景,淡然相認或是漠然走開?蕭落有些不安地整了整裙邊透著淡淡墨綠竹紋的月白衣衫,一低頭,隻見素淨的鞋麵上染了淺淺的綠痕,心下不禁有些懊惱。杜若淡淡地笑著,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心道,師姐,你終究還是放不下他。

枯木下,蕭蕭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