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實體經濟增速放緩,工業企業利潤微薄的背景下,銀行業的高額利潤顯然不合時宜,銀行業的高額利潤,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為對實體經濟的利潤侵蝕。本質上看,銀行業應該是為實體經濟服務的金融中介機構,但是現在中國的工業企業利潤日漸微薄,銀行業反而成為新一代的賺錢機器,這顯然是不合理現象。去年4月份,時任總理溫家寶也曾公開表示:“其實我這裏坦率地講,我說我們銀行獲得利潤太容易了。為什麼呢?就是少數幾大家銀行處於壟斷地位,隻能到它那兒貸款才貸得來,別的地方很困難。”
暴利論風波尚未平息,銀行很快就卷入錢荒危機。表麵上看,銀行的暴利論和錢荒風波似乎是兩個矛盾的現象。從暴利論看,我國的銀行資產規模迅速擴大,盈利能力快速增強,比如工商銀行一天可以淨賺6億多元,建設銀行一天淨賺5億多元,這應該意味著我國的銀行抗風險能力大大提高。但突如其來的錢荒又表明,我國的銀行業雖然經曆了快速發展,但抗風險能力並沒有成比例提高,某種程度上,銀行規模擴張越快,抗風險能力就越弱。
於是,銀行業在中國經濟中處於一種很奇怪的地位。實體經濟利潤下降,而銀行業反而成為賺錢機器,這顯然和“金融服務實體經濟”的思路相背離。而銀行業即使在成為賺錢機器之後,也沒能發揮金融穩定器的功能,反而在一次突如其來的流動性危機中製造大量的恐慌。中國的銀行業究竟怎麼了?
從本質上看,銀行的暴利論和錢荒危機其實是一脈相承。首先來看看銀行是如何成為賺錢機器的。中國銀行業的盈利模式相對簡單,大部分收益主要靠存貸利差,以我國現有存貸款利率來看,一年期存款利率為3%,同期貸款利率為6%,存貸款基準利率的利差為3個百分點。這樣的利差在國際上處於較高水平,由於中國銀行業並沒有對民營資本實質性開放,加之利率的市場化程度很低,所以這種壟斷性利差保證了銀行業的旱澇保收。
不過,我國銀行業的存貸利差由來已久,並非近年才出現的新現象,但是銀行業為何在最近幾年突然快速擴張,尤其是國有四大行全麵超越中石油,成為新的賺錢機器?這顯然和金融危機爆發後的4萬億經濟刺激計劃有關,銀行業為了配合國家的經濟刺激計劃大規模放貸,導致銀行資產規模快速增長。以工商銀行和建設銀行為例,這兩大行的規模擴張幾乎都是在2008年之後完成,2007年底,工商銀行的總資產為8.7萬億元,2012年底資產規模擴張至17.5萬億元;建設銀行2007年底的總資產為6.6萬億元,2011年底擴張至12.2萬億元,資產規模擴張之快一目了然。這樣的高成長速度甚至連很多創業板公司都難以企及,但是卻發生在傳統商業銀行這樣的龐然大物身上。
由於銀行還要滿足資本充足率和存貸比等監管要求,在大規模放貸之後,銀行資本被快速消耗,資本充足率和存貸比等迅速降低,很多銀行的關鍵指標都下降至監管要求之下,因此有著迫切的補充資本要求。於是銀行開始通過一輪又一輪在股市上融資等方式擴充資本,從而陷入“水多了加麵,麵多了加水”的怪圈。某種意義上看,銀行的資產規模和盈利能力在最近幾年飛速提升,其實並非銀行的主動選擇,甚至可以說是被4萬億的洪流裹挾著成長。這種拔苗助長式的成長不僅不能提升抗風險能力,反而使得銀行更多的資產暴露在風險之中。按照央行的數據,2012年底,銀行業金融機構不良貸款餘額8年來首次出現反彈,年末餘額1.07萬億元,比年初增加234億元,商業銀行關注類貸款和逾期貸款餘額分別為1.5萬億元和5000多億元,分別比年初增長8%和46%,這表明客戶違約風險增大,不良貸款有進一步增加的可能。如果將來銀行的不良資產出現大幅上升,帶來的金融風險將遠大於此次的錢荒風波。
銀行成為新的賺錢機器,甚至被指責為侵蝕實體經濟利潤,顯然並非是國內的銀行經營有多麼出色,這種盈利能力更多是不合理的金融體係甚至是經濟增長模式所帶來,所以不僅沒有提升自身的抗風險能力,反而使得銀行有高處不勝寒之感。而銀行此次爆發錢荒,除了是因為前期擴張過快所致,其實可以理解為新舊兩種金融體係/兩種經濟增長模式碰撞所產生的矛盾——商業銀行仍然在舊有模式下飛奔,但是沒有預料到新的模式已經開始發力,一場錢荒風波就此突然爆發。
國內首家民間資本管理公司——溫州甌海區信通民間資本管理股份有限公司將對溫州某家生產緊固件產品的企業進行股權投資。圖為這家企業的負責人陳春來在生產車間內(攝於2013 年3 月6 日)影子銀行的興起
影子銀行也是這場錢荒風波的重要因素。影子銀行的規模迅速膨脹,直接加劇了銀行的流動性風險,而大量影子銀行遊離於監管之外,也促使央行在此次錢荒風波中一改往日溺愛的“央媽”風格,算是給商業銀行在影子銀行業務上的大躍進一次嚴重警告。
我國影子銀行的發展速度之快,其規模已經超過了傳統的信貸業務,而且在今年還在以加速度發展。以2012年的數據看,去年我國M2增速為13.8%,而社會融資總額大幅增長了20%,顯示出影子銀行已經成為中國金融體係裏相當重要的力量,這一跡象在去年就已經引發了市場足夠的關注。但是進入2013年以來,影子銀行膨脹的速度超出人們的想象,從最新公布的數據看,今年前5月,我國社會融資規模為9.11萬億元,比去年同期增長3.12萬億元,同比增幅高達52%,而同期銀行新增信貸增速僅為7%,M2增速為15.8%,影子銀行的膨脹速度之快,由此可見一斑。
從積極的角度看,我國影子銀行在最近幾年蓬勃興起有其必然性和合理性。由於國內通貨膨脹持續居高不下,扣除通脹因素後,銀行存款利率很長時間內為負數。但是我國的利率長期受到管製,商業銀行並沒有自主浮動利率的空間,所以也無法通過上調利率來吸引儲戶。一直到2012年6月份,才首次允許商業銀行在存款基準利率的基礎上浮動10%,貸款基準利率浮動20%,邁出了利率市場化的第一步,但存款利率10%的浮動空間顯然還是無法滿足市場的需求。在利率市場化始終無法破局的背景下,銀行理財產品開始蓬勃發展,可以算是利率市場化的替代品,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幫助居民抵禦通貨膨脹。
而從企業角度看,對於影子銀行也有著強烈需求,尤其是一些不符合銀行正常貸款要求的企業,比如一些中小企業、房地產和地方融資平台,通過信托和銀行理財產品提供的資金可以滿足這類企業的融資需求。而對於銀行而言,也有足夠的動力來發展影子銀行。在利率受到管製的背景下,銀行大規模推動理財等影子銀行業務,其實相當於雙軌運行,以相對高息獲得更多的理財資金,再以更高的利率投向房地產和地方融資平台等,可以獲得比傳統業務更高的回報。
雖然影子銀行業務具有其合理性,但銀行在理財產品上的腳步顯然是過於冒進。如果把銀行看作一家企業,尤其是上市公司,銀行追求自身利潤最大化,種種做法似乎也無可厚非,但問題的關鍵是,銀行並不是普通的企業,銀行的經營模式事關金融乃至經濟安全,任何國家的銀行經營都必須受到一定程度的監管,甚至在世界範圍內還有有巴塞爾協議這樣的全球監管標準。
在此次錢荒風波爆發前,銀行理財產品的期限錯配風險已經被屢屢提及,由於大部分銀行理財產品都是期限隻有一個月到半年之間的短期產品,而很多理財資金卻投向了長達數年的中長期項目,由此形成了期限錯配,一旦大量的理財產品在某個時間點到期,銀行就可能麵臨流動性風險。對於銀行理財隱藏的風險,現任證監會主席肖鋼在去年擔任中國銀行董事長期間,曾經公開撰文表示銀行理財根本就是一個龐氏騙局,在一定的條件下,投資者一旦失去信心並減少購買或退出理財產品,擊鼓傳花的遊戲便會停止。
銀行對於這種警告顯然並沒有給予足夠重視,因為銀行自認為有足夠的辦法來應對這種短期流動性風險,比如在資金成本較低的銀行間拆解市場獲取短期資金,或者繼續發行新的理財產品來借新還舊。即使出現風險,最後也會有“央媽”開閘放水,所以理財業務的風險幾乎為零。
金融市場總是不乏黑天鵝事件,在經過大躍進式的發展後,銀行理財的風險如期而至。按照惠譽的統計,今年6月底前,我國的商業銀行有高達1.5萬億元的理財產品集中到期,這成為此次錢荒風波的一大催發劑。銀行依然按照傳統思路來解決難題,繼續通過銀行間拆借市場來融入短期資金,但是突然發現市場上的銀行都很缺錢,資金成本迅速上升。而少數流動性較好的大行,並不明白市場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所以也本著謹慎原則沒有向市場提供太多的拆借資金。而最為關鍵的因素在於,對於央行而言,這是一個警告商業銀行的絕佳機會,所以並沒有如往常一樣向市場開閘放水,甚至還在繼續發行央票收緊流動性,這使得市場的恐慌情緒到達高潮。在這場錢荒風波中,市場盛傳有幾家銀行已經發生違約,不過始終沒有得到官方確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