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去何從

個人問題

作者:張建

50歲,退休了。婆婆發話了:“退休了,可以回來陪我了。”我知道,婆婆讓我回去,有兩層意思,第一是陪伴,第二是繼承。

先說陪伴。婆婆70多歲了,能陪陪她也是應該的,何況婆婆一個人生活。我婆家在浙江紹興,而我們在安徽安慶。我和老公結婚後,公婆也曾來住過,但那為的是看看兒子的生活環境以及帶孫女,總是來了又走。公公去世後,我們也曾想把婆婆接來一起生活,但語言不通、環境不熟,愛說愛笑愛熱鬧的婆婆過得很是寂寞。婆婆身體健康,我老公的姐妹家都在附近,小妹幾乎每天上班都順便回趟娘家,這樣我們也就不十分擔心她老人家的生活起居。

再說繼承。幾年前婆婆就“旁敲側擊”過,她是想讓我繼承她的“事業”——一是打理佛堂頂禮膜拜,香煙繚繞燭火常明,求菩薩保佑;二是祭祀祖宗,春夏秋冬逢年過節,祭食擺齊紙錢燒足,為祖上榮光。誰讓我是長媳呢。說是“繼承”,實際還是“陪伴”,隻是對象不同罷了。

浙江紹興傳統風俗保存較多。婆婆是個忠實的佛教徒。幼時家貧,從小被舍在尼姑庵裏,由庵裏的師父撫養長大。解放後,師姐們紛紛還俗,遠嫁他方。婆婆18歲時,也由兩位師父做主嫁給了公公。後來尼庵被毀,兩位師父就由公公、婆婆養老送終。上世紀90年代,婆婆在家裏設了一個庵堂(在浙江,家中設佛堂的比比皆是),重拾打坐念經的“功課”。除了禮佛還有祭祀。祭祀,是家族中重要的活動,一般是由家主去做的,家中隻有婆婆,自然是由她來操辦。一年到頭,需要祭祀的事比較多。隔三差五的,就是某位祖宗的誕辰或忌日,一般婆婆都會祭祀。婆婆對祭祀的種種儀式爛熟於心,很精通,村裏人做這方麵的事時,經常要來請教她。每逢節日,更是有各種各樣的儀式,不但要“請”祖宗,還要敬各路神仙。

無論是禮佛、敬神還是請祖宗,紙質祭祀品是必不可少的,婆婆會做。用錫箔紙、黃裱紙等紙張,做“元寶”、“銀錠”,做荷花燈、寶塔……給自己家用,為村裏人家做,逢年過節時都忙不過來,得提前預訂。她長年吃齋念佛,大家相信她做的東西更有法力些。婆婆的佛堂也是左鄰右舍聚會的場所。每天,鄰居們在佛堂裏談天說笑,婆婆很是受用。

關於禮佛和祭祀祖先,有個小故事。據說,當年我老公還在家中務農時,曾談過戀愛,對方是基督徒。基督徒隻信上帝,不祭祀祖宗。因此,婆婆心裏十分反對。據說,老公上大學時要去見戀人,婆婆就在家中對著祖宗遺像禱告:“老祖宗,你們若是將來想有飯吃,就不要讓他們成。”這個“飯”就是祭祀。據說,禱告起了作用,他們散了。

婆婆在我家住不長,也和這兩件事有關。每次來,最長時間也就兩個月,還要事先向佛和祖宗“請假”。現在,婆婆是覺得自己年事已高,要選定繼承人了吧。可讓我“繼承”,還真是為難。

我的父母都屬於“離家三千裏,一心幹革命”的。父親參加抗美援朝,離開四川老家,後轉業到安慶工作。母親離開淮北,師範畢業分配到安慶當一名人民教師。因而,我們從小就不在意傳統風俗,也無法在意,因為三個地方差別太大。我敬佛敬祖宗,但同時又是無神論者。況且,敬與信、信與實踐之間存在著太大的距離,也是我思想的距離、人生價值的距離。

書,似乎在婆家那裏不易尋到。村中或許可用“片紙也無”來形容。紹興本是出文人的地方,但那古老的讀書之風早已無人繼承(不特指紹興,全國許多地方都是如此)。家中的孩子一旦高考走了,書與紙張立刻都賣與收廢品的。整個村子裏,隻怕除了上學孩子的書本,再也找不到其他。20多年裏,我和老公也搬過幾本書回家,但搬回去的書早已不知所終。

我熱愛攝影,是個資深“色友”。可婆家這裏,老房子拆光了,田地都變成某某別墅區了,拍什麼呢?況且這裏的人好像對拿照相機的人很反感。過年的時候回去,我抽空拿著相機到河邊走走,河對岸就有人大喊“外地人又來了”、“不要拍我”之類的話。而我隻能聽懂紹興話卻說不像,無法和村民溝通,讓人悶氣。

前段時間,婆家某侄兒結婚,回去了一下。滿耳聽到的都是“好回來陪陪老人了”、“好落葉歸根了”之類的話。我,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