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素來低調的安王府毫無預兆的熱鬧起來,門口車水馬龍,行走的都是綾羅綢緞在身的達官貴人,身後跟著的王孫公子都是器宇軒昂英姿颯爽,輕移緩步的大家閨秀各個香粉傅麵左顧右盼,聚在一起的貴婦人還在閑話著家常,仿佛今日是她們的主場。
好一派鶯鶯燕燕的景象,可惜了落在這中秋的時節,總是讓人不那麼如意。剪瞳的生辰在八月十三,過兩日便是中秋佳節,她自來不知這生辰是否是真的,幾番試探想要從師父口中探尋一二,也始終未曾如願。
上官文在前院中親自迎客,這架勢,到比他自己的壽辰隆重幾分。剪瞳在高高的丹青樓支了一把搖椅,心不在焉的望著下麵忙碌的身影,倒是蘇木在他而後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
“王妃可曾聽聞《漢宮春曉圖》?這畫可是十大名畫之一呢,是先帝見王爺喜歡親自賜下來的,在府中珍藏了多少年,今日為了給王妃撐麵子,說是要拿出來給眾人鑒賞一下。”蘇木說了一半,剪瞳在心中把另一半給圓上:這世道文人都要寫酸腐氣,最是看不上她這種來路不明的女子,安王這麼大的手筆,他們想不來湊熱鬧都難,人隻要來了,再說什麼就太過不敬了。
剪瞳閑適的躺在搖椅中,高高的簷把秋日擋的若有似無,在明晃晃的光線中,她輕輕搖著一把絲絹扇,昭君出塞的樣式還是昨日她親自畫上的,接過描雲遞來的小塊西瓜,豔紅的顏色像極了她磨了唇脂的櫻桃小口,“仇英的《漢宮春曉圖》嗎?我還以為他會拿出來的,該是《韓熙載夜宴圖》。”
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句話,蘇木卻著實怔了好一會兒,從前他或許以為王妃不過是個不成器的劫匪,唯有王爺這般受虐狂才會死心塌地的愛上,如今看來,許是被一位避世高人養大,這種話說的是信手拈來,連一點猶豫也不見,反而顯得自己如山野村夫一般少見多怪貽笑大方。
《漢宮春曉圖》描繪的是漢宮春日的景象,雖說筆法流暢,神采飛揚,形象秀美,清麗豔秀,可含義也不見得多麼引人嗟歎,而剪瞳口中的《韓熙載夜宴圖》聽名字是俗氣的很,可背後那個故事,當真是發人深思,為人臣者,當真是難得很。這些事情王爺有意瞞著王妃,今日一見,卻也不過是欲蓋彌彰而已。
千辛萬苦從神思中抽離,蘇木扶著欄杆上燙金的一朵並蒂蓮,望著下麵虛偽諂媚的人,“王爺並不曾有那幅畫。”
狠狠的咬著五香榛子,牙齒間的摩擦聲終於能衝淡下麵的熙熙攘攘,剪瞳從描雲手中不斷的拿著食物,衝著憂心忡忡的蘇木沒心沒肺的問道:“皇宮裏麵不是什麼東西都有的嗎?怎麼他父皇舍不得給他?當皇帝的,又是親爹,應該不會那麼吝嗇的。”
見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內心七上八下的蘇木終於回到了剪瞳麵前,他曆經滄桑的眸子對上剪瞳波光瀲灩的褐眸,抿了抿幹燥的唇,“先帝誠然不慳吝,隻不過是愛子之心太過,總以為王爺是用不到那幅畫的。”
剪瞳拿榛子的手一滯,終究還是取了一枚剛剝開的果仁,輕輕的搓了皮,“世事難料,就算先帝能未卜先知也不可能做到萬無一失。”
咀嚼的聲音響的肆無忌憚,可融入這個吵雜的環境就顯得微不可查,剪瞳用空下來的右手在桌上用行書寫了“沉潛”二字,笑眯眯的盯著蘇木,直到後者被盯得毛骨悚然才幽幽的說道:“這兩個字,放之四海而皆準,難道不是嗎?”
蘇木遲遲沒有回答,剪瞳的思緒便飄向遠方。
幾日前,描雲曾跟她說過,尋常女子都是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吃有吃相,為了練習如何吃東西,往往在幼年的時候會在吃飯前往桌上豎一麵銅鏡,每一個動作都要做的穩準,就連吃麵,也絕對不能發出一點聲響。眾人都以為剪瞳此刻會哀歎女子的宿命,不成想,她冷不丁來了一句,“吃飯對著自己的樣子,我還能吃下飯嗎?看自己都吃飽了啊,誰叫我那麼秀色可餐的說!”
這麼說顯然有嘩眾取寵的意思,對於驅散連日來越發濃鬱的陰霾卻有一點妙用。想到這裏,一直平靜的麵容上,終於綻開了笑靨如花。這些女子真是作啊,好好的一顆榛子,恨不得讓人磨碎了嚐也不嚐的吞下去,就為了少發出聲音,真是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