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憬被她言語中所流露出來的真情實感所撼動,或許真是她太多慮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王母接著道:“他有個嚴父,自他懂事以來我從未見過他真心笑的模樣,所以每張照片要麼嚴肅要麼笑得僵硬。”
她指點給鍾憬看,果然一張張照片都有不盡如人意之處。
“但是在他剛從香港回來的那一年,他偷偷告訴我他在學校交到了一個好朋友,那個時候他笑得很開心。”王母溫柔地看著鍾憬,後者隻是回以一笑,繼續傾聽。
“第二次就是這次歸國後的幾個禮拜,他像換了個人似的,整天掛著張笑臉跑來跑去。你也知道王家的生意最近不理想,他父親看到他整日嘻嘻哈哈,忍不住老是呼喝他。他卻也不在意,就像個孩子似的,我和他開玩笑說他是越活越回去了。”
兩人都笑了起來,鍾憬執起茶壺給王母的杯子注滿,手卻被王母抓住。
“我知道這些全都是因為你,鍾小姐。”
“不敢。”鍾憬抽出手掌,謹慎道。
“鍾小姐,作為母親我很感謝你,讓我的兒子感悟到了生活的樂趣。但一個人活著除了快樂之外往往還需要其他。”王母起身來回走了兩步,終於下定決心開口道,“我不想君瑋因為你,而忤逆他父親的意思。”
鍾憬啜了口奶茶,馨香撲鼻確實好茶,她慢慢地放下茶杯,優雅鎮定得讓王母也不得不暗讚。在這一係列的動作中,她早就理好頭緒,不驕不躁道:“我?伯母請別說笑。而且我也並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我就直說了,君瑋為了你要取消和魏家的婚事。”
為了她?鍾憬心中一緊,臉上還是緩緩笑著,畢竟她也算是股票行裏年輕有為的經紀人,怎可能一個風浪打來就抱頭鼠竄?
“那就更是說笑了。”她也站起身,來到王母麵前,“我相信伯母和伯父的能力,你們怎麼可能讓王君瑋娶你們不喜歡的女孩為妻呢?在你們的阻撓之下,勇氣永遠是多餘的東西,更多時候,勇氣等同於愚蠢。”鍾憬頓了一下,輕輕一笑道,“財富使人就範,勇氣怎可能抬頭?”
王母愣住,腳下有些踉蹌,她怎麼也不會想到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竟會說出上麵這番話來。在她溫文爾雅的嘲諷之下,她麵色通紅,特別是最後一句話,仿佛看穿了他們商業聯姻的想法,把她剝了個精光。
半晌後,王母幽幽道:“鍾小姐,你就是那個讓君瑋愚蠢的人哪。”
鍾憬並不做聲,她著實沒有料到王君瑋為了她而悔婚,難道他說的決定就是這件事?
“從來他父親說一他都不敢說二的,可這次他竟公然反抗他父親。”王母歎了口氣,無奈道,“有時豪門就是這般,外人看來風光得很。可大家有大家的苦楚,維護這個宗族,維護這個名聲著實不易,大家都身不由己。我和他父親何嚐不是商業聯姻。”
“但你不覺得這樣太過自私,為了所謂的家族利益就忽視兒子的感受?”
“鍾小姐,老天向來公平。多給一些少給一些,既然生活優越,自然自由不得。”她說的是真心話也是一番親身感受。
鍾憬張了張嘴,最終無言以對,她讚同王母的說法。
“當然,我是沒有勇氣對抗這個家的。可我兒子願意嚐試,我感到欣慰。”王母又拉住鍾憬的手,“鍾小姐,是你讓我兒子長大了,但是如果要用他下輩子的風餐露宿來交換,我寧願他懦弱一輩子。”
“他還有兩隻手。”鍾憬不服氣道,大多平凡人都是靠辛勤勞作度過一生的。
“但這兩隻手從不知生活艱辛。”知子莫若母。
鍾憬再次無言,她又一次說中。
“所以,鍾小姐,請你離開他。如果可以的話,我自私地請求你勸服他與魏藍成婚。”王母開始曉以大義。
不料,樓下的吵鬧卻蔓延上來,兩個女人也趕緊跑下樓去。
客廳裏已是一片狼藉,花瓶茶杯都被砸個粉碎,王家長子奮力拉住氣急敗壞的王顧之,而王家次子則攔著胞弟,讓他別再出言不遜。
“為了一個女人你竟然連家族生意都不顧,我真是生了個好兒子。”
“和魏藍結婚根本無關酒廠生意,生意我會管,婚我絕對不結!我愛的是鍾憬!”
“酒廠也不要你管!就當我沒生過你這個兒子,你給我滾!”王顧之放出狠話,驚了一屋子的人,勸的勸,拖的拖。
在一片混亂中,王君瑋穿過狼藉拉著傻了眼的鍾憬就往外走。身後王母和王家兩個兒子還再喊著他的名字,喊著“別走”。
一口氣走了兩條街,鍾憬氣喘籲籲地甩開他的手。
“現在可以告訴我是怎麼回事了嗎?”
王君瑋聳聳肩,“正如你剛才所聽到那般。”
如她聽到的那般?到底是王母說的“他為她悔婚”是真?還是他當著眾人叫出他愛她是真?
鍾憬故意裝傻:“原來你的夢想是自由,恭喜你得到了。”
王君瑋抓住她的雙肩,望進她的眼中,“昨天我對自己說如果那個人還願意陪我一起翻牆,跟我一起看電影,不論是安徽料理還是其他,隻要坐電車時旁邊那個位置坐著的始終是她,那麼我就要開始重新生活,為她,更為我自己!”
鍾憬的眼睛瞬間濕潤,烏黑的雙眸中太多的欣喜和感動被灌注,讓她隻能低下頭去不停地眨著眼睛。
“自由雖然得到了,可惜卻拖我下水。”她顧左右而言他。
“你不信我真的愛你?”王君瑋著急地手足無措起來。
見他真如孩子一般拍手跺腳,鍾憬忍住笑嚴肅道:“誰讓你的玩笑太大。”
“你就當日行一善,信了吧。”他懇求道。
還有人如此告白?當真稀奇。
“日行一善?我隻知道日進鬥金。”
見王君瑋呆若木雞的投降狀,鍾憬終於笑出聲來,眼淚也再也忍不住落了下來。
“好啊,你耍我?”某人終於後知後覺。
一番打鬧之後,鍾憬問道:“離開了家?可有打算?”
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暖暖的掌心又令她想起王母那番話,這雙手從不知生活艱辛。她開始猶豫,或許他們兩人隻是反串版的“小姐與粗人”的故事?終有一天,他會厭倦了她的新鮮感,開始懷念起銅臭香來。
“現在就像斷線風箏,空中遠大任我翱翔。”
果然是不知疾苦的人,鍾憬歎氣道:“小心飛得高摔得重。”
王君瑋停下腳步,低頭看著她閃爍的眼道:“你在擔心什麼?你看……”
他從懷裏掏出工作證和鑰匙放進她手裏。
“你找好房子和工作了?”
“現在安心了吧?我的傻姑娘。”
第一次鍾憬任由他笑罵自己,安穩地依偎在他懷裏,她在心裏說道,伯母,你太小看自己兒子了。
“可魏藍呢?未免太無辜。”富則兼濟天下,幸福也是。要是平時她才懶得管別人死活。
“放心,她的高興絕不亞於我。”
見王君瑋神秘地做了個啞聲的動作,她便也不再追問。
今天的夜空並無廣寒宮的影子,雖仍是彎月的日子,但是接下來的時日月亮必會一天比一天更圓滿。
堪愛處,最好是,一川夜月光流清。
想到這句詞,鍾憬緩緩閉上了眼睛,靠在了王君瑋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