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蜉蝣楚楚柳暗花(1 / 1)

一花。一草。一樹。一葉。一枝。一微塵。一切皆在落針可聞的寂靜中變幻。仿若霓紫的霞流在縹緲的天際靜穆地覆升。

梨煙竹猶然低眸微蹙,似並未發覺禦邕淡然卻暗涵濃鬱探究的注視。粉黛未施的清絕容顏浮現出絲絲憂傷。流瀉一地的縷縷青絲投影出冷冽的蟾光。末梢處卷圈起幾綹離漾的小漩渦。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她清輕喟歎。鼻息如遊絲。似沉浸在恍如自潺潺溪澗中徐徐頓浮的水鵝卵石般的往事裏。

柔霧清紗般罩籠的幽穀裏竹葉婆娑,微風摟著竹葉纖細的柔腰華美逸致地舞飄著。舞成上古詩經裏一段絕麗清妍的曹風。

天盡頭的雲朵似鑲織著今絲線,金透辰光一瀉而下,在竹葉尖上影綴著點點圓露。滿天淺綠竹葉,自屋頂灑落,片片翻舞,舞絮成風。那般攝魂的仙降之姿。卻又如此飄零,好似尋不到歸處的寂寥浮萍。

蜉蝣之蟲,朝生暮死。縱使身著華麗絕美的羽翼,短暫的幻魅之後,定是如青煙散盡般地消逝。這一番心緒她從未對人傾訴過,也無人可訴。茂茂鬱鬱的竹林裏,她惟有對竹而吟,依竹而歎。

直至那個持樽吮露的幽迷子夜,風清月朗。回眸凝視裏,他的唇沿蜿蜒著猩紅的血跡,萬般詭異,更愈顯得那張俊雅的臉龐蒼白清透。

謾回首,夢裏緣花飛水流,簷梨竹幽。那是她第一次見到一個男子。

清清甘露滋潤著的幽穀,她每日聽賞心悅耳的風吟鳥啼,看周而複始的日升月落。她隻是覺得些微的寂寞。或是迷戀這煙煙塵緣吧。

於是,冗長清悠的歲月裏,她習慣與花鳥樹木為伴。閑來無事時,信手折一枚梨花,投入潭池中,清水裏便漾起一圈一圈靡靡輕香的漣漪漩渦,淡若微風。竹林池畔,落了一地清冷的寂寞。

每當花月飾滿夜色時,她總是持壺凝笑問蒼天,為何她會自小生活在這人跡罕至的幽穀裏,深藍蒼穹,無人應答。

正待往下念想,忽聽禦邕郎聲說道:“三生果罕見,但竟也不想到梨姑娘對此果那般了解。既然果樹曆千年而不老,人之短暫一生又怎會等到它開花呢?河床裏潮起潮落,柳堤岸花謝花開,雖是逃不過季節的更迭,但這是人之一生可觸及的東西。然,滄海幻變成桑田,需千千萬萬年,就如三生果樹開花般的遙遠渺茫。姑娘欲為何事卻與這果樹花較勁呢?”

梨煙竹沉思良久,盈盈欲滴的眼眸裏飛濺起細微的光點。宛若彈奏的曲子落成一顆顆圓潤的珠粒。她款款回身將手中捧著的果碟擱就在竹桌上,穿窗而入的日光在她曼妙身姿上投閃出朦朧的光暈。

再度回身,飛揚起烏黑的青絲,鬢鬟上簪插著的一朵潔白梨花沿著衣袖流落在地。說話間,那一處梨渦依然頓現,“一恍經年,我們怎麼分清楚何為亙古不變,何為瞬息萬變。人在浩淼的蒼茫裏浮浮沉沉,紅塵的悲歡離合與俗世的酸甜苦澀交錯輪回。雲卷雲舒之後,但求於這一生能夠有值得尋覓的足跡。”

這一番話恰似一聲秋後嫋耳的鳥啼,穿梭在鉛華洗盡的樹林裏。回旋裏,卻被歲月的飛刀婉轉擊落。那麼鉛華未盡褪之前呢?禦邕聞言,卻又是幾番詫異。自小生活在與世隔絕的幽穀內,按理說,該是不通曉人間煙火,簡單得如一張純白的紙箋。

然,剛剛那些話語分明顯露她深知塵世。又或是蟄伏在心底深處的本就是繁雜的靈魂。流動著的思緒將禦邕的心情渲染成水的顏色,淨透清明。他愈加明確,這座幽穀定有通往抵達外界的出口。

傾俄,屋外一陣水浪翻騰的巨響。散落四濺的水珠伴隨著一襲淡然遝來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