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伯伯擊掌哈哈大笑,才要掐指擇那良辰佳期,再尋穀中寶地與子襄阡兒完婚,隻聽阡兒蹙眉嗚咽道:
“伯伯又說的哪裏的話?子陌哥哥在阡兒心中就是阡兒的夫。”
“伯伯說的可是正話!子襄對你之心伯伯可是看在眼中,是他把奄奄一息的你從那險惡中背了過來,怎不是你那子陌哥哥?再者說了,熟門熟路的又一年將近怎不見他來接了你去呢?”
“他若知阡兒在此必會來的。”她一如既往的固執。
“你個傻丫頭——”穀伯伯歎了口氣,向子襄努了努嘴,負手而去。
阡兒的心思本就眾人皆知,她亦不以為意。隻癡癡地眼望穀頂煙霞,那條條縷縷,秋菊團心般若隱若現,仿若伸手可及,又遙遙千裏。她心中一陣緊痛,不禁手捂胸口連咳了幾聲。煙霞難結易散,它僅有的些許餘光也到不了這深不可測的穀底。她與他的情緣亦是如此麼?她打了一個寒顫,若不是穀伯伯言及,她卻是忘記了這又是一個黃葉漫天的秋季了。她蹲下身去柔柔地撫著腳下的穀石,子陌哥哥曾躺在這裏,她由此順櫸繩而上,一入宮門,兜兜轉轉,她又保全了什麼?她又保全了誰?她恨自己,更恨世事弄人。
禿鷲的尖喙拉著撕裂的長音,從阡兒的身側呼嘯而過,振翅遁向密林。林中登時千鳥飛盡,呼啦啦地雙雙兩兩,一片旖旎風光。阡兒的眼眸愈發的漂遊起來,她獨自一人踽踽就朝更深處的密林走去。
才走了幾步,隻聽阡兒淺淺吟道:
“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
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
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杆頭。”
子襄緊隨其後,亦緩緩和道:
“欄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
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
密林的濤聲一浪高過一浪,穀中本無風,可今夕風婆子卻鼓噪了起來,吹得阡兒青絲淩亂,杏紅小襖將夠裹著那曼妙的身子。子襄解下鼠褂緩緩披於阡兒肩頭,他的手從她的肩頭滑落,在他曾經擁過的雙臂上踟躕著,不忍離去。眼前佳人可不正是歌中所詠的“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麼?他心亂如麻。
“君愁我亦愁,阡兒的愁怨就是我子襄的愁怨啊——”
阡兒微微轉身就離了子襄,她行到十步之外,才怔怔地望著眼前這個癡情男子,她雙目似煙似雲,緩緩道:
“不,不是——,阡兒之所以愁怨,那是因子陌哥哥亦在遠方如此這般愁怨啊!他的心阡兒的心兩兩相知。子襄哥哥,穀外才是大丈夫縱橫四野的所在,子襄哥哥,你忘了阡兒,出穀吧!”
她斜斜靠在一棵白杉之上,於一相熟又陌生男子談女兒家心中情愁,她還是頭遭。她歎息著,嬌喘著,那句君愁我愁之語已令她五髒六腑甜蜜又慌張地膠著在了一起,她已渾身乏力。
子襄憐惜地走上前,他隻凝望了她一瞥,就緊緊地擁住她,若那日在合廟後殿一般,他怕她再匿走,他怕他再追她無著。他的吻遲緩而有力,若深陷泥淖中喘息著轆轆車轍。經年的近在咫尺卻遠比天涯的苦楚他再也藏不住,他恨不得一口吞下她,再把自己默默投向一個無人之地。
“你可知你口口聲聲的那個君身在何處?”
他的拳頭錘擊著樹幹,他依舊不放過臂彎中的阡兒,他咬牙切齒,聲嘶力竭。
“他?他在何處?”
阡兒盡力推開子襄,卻又被他捉住了雙手,她掙紮著,若一隻獵囊中驚懼的小鹿。他現身在何處?難不成他已不在人世?他們不知還要隱瞞自己到何時!恍恍惚惚,橙黃的葉子帶著傲嬌的柄,一片片若雨滴般灑下。軒轅閣中,怡心宮內,那放著雙魚玉佩的繡囊,那湖水般愛意滿滿的眸子——
“你走!”阡兒踉蹌著,茫然四顧。
“你以為他死了麼?南宮子陌——拓跋浚,他如今是大魏天子,九五至尊!”子襄盯著阡兒的雙眸,淒然地搖了搖頭。
“那——又如何?他終會來這太白穀底。”阡兒長舒了口氣,心下釋然,他終歸還好好地活著。
子襄放開阡兒,木然轉身走出白杉林。林外傳來他一聲低沉的歎息,隻聽一個悠悠的聲音在穀中響起:
“聽聞他要迎娶一位皇後——中曼皇後,冊封大典就在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