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見到安是在一個酒吧。
他坐在靠角落的位置,不停地喝酒、抽煙。
她安靜地坐在他身邊。煙味,酒味,安身上散發的汗味,激昂的音樂,鼎沸的人聲,象厚厚的雲層朝她擠壓過來。她喘不過氣。
他喃喃自語,斷斷續續,用沾了酒的手指在桌上寫她的名字。
忽然,安抓起她的手,她像受到了驚嚇的小動物,想立刻把手抽回。安卻抓的更緊了,就像他本來就必須抓的這麼緊似的。他氣憤地說,你要逃到什麼時候,我是認真的。感情的付出真的很不公平,就像我傻傻的愛你,而你,從來都不會主動打電話給我。
她沉默了。不是因為不想說些什麼,而是不知該說些什麼。因為當安將她的手握緊的這一刻,她可以感覺到安很愛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愛他。
在安快要喝醉的時候,她攔了輛車,把安推進車裏。她給了司機地址,和錢。
之後,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不想聽見安的聲音,知道他的消息。因為每次和他見麵或者通話後,就會想起翌。
人的記憶不是鮮明的,而是曖昧的、斷續的、模糊的、變化無常的。人們喜歡把好的部分記憶起來,把另一部分用秘密的幕布包裹好,塞進叫做忘卻的倉庫。
有時,人的某些情感是潛移默化的,是本能的,也是不被人認同的,連自己都會厭惡的。
比如,她和翌的。
她疲憊地卷縮在沙發裏,屋子裏靜的嚇人,可以聽見心跳和呼吸的聲音。她一個人,不停地喝水。痛,整個心象被掏空了一樣。他是她唯一的朋友。她已經習慣了有安的日子。她習慣突然間接到安的電話,無論他離開多久,一個月,半年,甚至兩年,最終他會像氣泡一樣冒出來。給她打電話。
她不要再和任何人分開了,和翌分開已經夠讓她傷心了,她不要再和安分開了。她知道,她對安有感情。
她發現自己很自私,因為在潛意識裏,她要這種被愛的感覺。現在她無法用曾經對安說過的話再說一次。
我們三個人是不能有愛情的。一旦有了,就要分開。翌說過的話,像刻毒的咒語,像霧一樣散開。空氣中,她聞到發了黴的牽掛。
火車轟鳴著啟動,穿過車站冰冷的軌道。
翌用柔軟得像玫瑰花瓣的聲音,說出刻毒的咒語,一直彌漫於空氣中。親,安是個好人,將來,你嫁給他吧。
冷風滑過她濕潤的眼角。淚水溫暖而潮濕。她久久地站在原地,一種莫名的恐懼在她內心湧動。她感覺到自己將要失去什麼,任憑淚水無聲無息的滑落。
在火車完全消失前,她看到翌探出頭對她揮了揮手,然後火車呼嘯著離去。
空蕩蕩的站台隻有風吹過的聲音。
她轉身,拭去臉頰的淚水。
看到了安,一副落魄的樣子,臉瘦了許多,額頭還縫了幾針。她默默地看著他,什麼也沒有說。
他靠著牆站著,點燃一根煙,閉上眼睛,吸了一口氣將煙吐到了空中,目光中散發著不可言喻的憂愁。她衝過去,從他嘴上奪過香煙,狠狠地摔在地上,用力的睬著,眼睛放肆的盯著他。
她說,翌不愛你,就算你為她死了也沒用。她要走,就讓她走吧。她以為她是誰。
一段話說完,她背脊發涼,愣愣地站著。
她看見安冷冷地呆視著她。她終於明白,自己安慰不了他。她吐出的話,無辜得像一把鋒利的剪刀。
轉身,閉上眼睛,淚水從她眼角輕易的滑落,冰涼而潮濕。
很多年了,她再也沒有見過翌。翌再也沒有回來。
有時候,她在想,有些人一旦分開了,可能就再也不會有見麵的一天了。也許這輩子都不會見麵了。翌離開了,就消失了,無影無蹤。世界太大了,她找不回她。
時間可以衝淡很多東西。
這次,她主動打電話給安。她的握著聽筒的手指微微顫抖,她問了自己很多遍同樣的問題,她愛安嗎?是愛還是不愛?現在,她終於能很肯定的告訴自己,她不愛。他是她唯一的朋友。她對安有感情。
隻是,有些話,一定要說,有些事一定要做。
她撥通了安的電話,等待著他的接聽。隻有短短幾秒,卻已能感覺眼角的濕潤。當電話真的接通後,她愣愣的,張開的口,竟失去了語言。
親,是你嗎?
安聲音中喜悅的部分通過電話線,傳遞到她的手心裏。
是。她艱難的開出口,像一個剛學會說話的嬰兒。
她說,安,我,我有話要說。
她感受到他的沉默,他在等她將要說出的話。
空氣中,她聽見自己呼吸的聲音。
她說,安,我想,我不適合你。
她說完要說的話,時間瞬間凝固。淚水從眼眶裏放肆地瀉出,滴落。電話的那頭,像是由於故障而終止了信號。她意識到,和安之間的感情已經走到盡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