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飄渺的武當(1 / 2)

武當我上去過幾次,問我最深刻的印象,我隻能說兩個字:飄渺。

這並不是說武當好霧,即使偶得晴日,它也會無緣無故地飄來一團團潔白的雲絮,棉花糖一般棲在山巒之間,遮住你遠望的視野;武當山的風景,一幕一幕仿佛翻看不到盡頭,你一入山中,便不自然地產生一種飄渺感。這飄渺感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仔細問自己究竟,又會湧出虛幻、灑脫、高妙、出塵脫俗這些詞彙,讓人橫生一種“此景隻配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見”的感慨。記不得是哪位詩人說過,“好景都讓名寺占”,不假。沿著自己的心路再進行深究,發現之所以產生這樣的感受,根本的還在於武當山的精神和它濃鬱的人文氣息呢。

武當山的精神,便是道。它的濃鬱的人文氣息,便是它的道學和道學家們的行為和傳說。中國的哲學,儒道是重要的兩支。中國的曆史,無不烙印著儒、道的痕跡。儒者,積極入世也,進取也,仁、義、禮、智、信也,中庸也;道者,無為也,無為而為也,隨化也,遁世也,和諧也。儒家們積極入世,改造自然改造社會,以求實現人的自身價值。於國積極發展,要做強國,於人,積極進取,要做強者,但是在通向強國強者的道路上,就要踐踏多少弱者?所以天下少不了爭鬥,人間也就難得有長久的平靜。凡爭鬥鬥得乏力,便又覺得太無聊,不如息事寧人好。還是那道家,逍遙自在,遇事隨化,合於規律,融於和諧,用此精神來教化百姓,倒也能生出一些安寧。可過於蔑視人的主觀能動性,水成災而不防,山欲墜而不扶,麵前有座金山也無動於衷,可行麼?可能麼?所以,天下事人生事,總是進呀退呀,不及呀過猶不及呀地交織在一起,形成螺旋式運動軌跡,讓人去看,就像霧裏看花,看不真的。

武當山號稱天下第一道山。雖然是“號稱”,必定有淵源。大明時期,它的道場是天下之最,永樂皇帝搶來了明朝皇位,又風聞建文帝遁入武當做道人,於是征用軍民工匠三十餘萬,消耗江南七年錢糧,一則乘機探個究竟,二則用道來化服世人。大興土木,從宏大排場的淨樂宮到巍峨嶙峋的武當山,八十裏上山路,三裏一小廟,五裏一大廟,山上又建成八宮、二觀、三十六庵堂,七十二岩廟,並將武當的名分位列五嶽之上,尊為“玄嶽”。無論是太子坡,還是氣遏行雲的紫霄宮,淹沒在丹江水庫深處的,以老均州為始點的上山官道和皇帝的行宮,便知道它的“號稱”並非虛誕。連做上了皇帝的人仿佛還想棄龍袍到這裏修身養性,可見這“道”的魅力有多大!

果然,我們上得山來,未到南岩,更不待說到金頂,看人,便覺得人是仙人道骨;看山,便覺得山是仙山道氣。可是作為常人,對道不甚了解,似乎道是一團撲朔迷離的幻影,不像手中拿著的上山拐杖,一看一摸一目了然,於是愈發覺得道更像那高高的五座山峰頂巔的樹,似隱似現,又像武當劍或是武當內功拳,舞得人眼花繚亂,一眼看不透它的深奧,內心油然生起霧來。“玄”者,高、遠、深、虛也。飄渺也。精神的霧加之山中真實存在的霧,那飄渺的感覺便更加濃厚了。

其實,道,可是一宗高深的學問。這學問的內涵與外延,既廣泛又深湛。當然,要是隻有淺層次的了解或者隻有某一方麵的粗略接觸,就像我,對它的博大精深便不會有充分的認識。我問道於“插柳”(半路出家)的道士和“栽鬆”(入世便出家)的道士,說法不一樣,再請教那些地位較高學問較多的居士,說法又有些不同,連道士們說法都差異,而況非道者乎?在我們看來,道不就是那些穿著道褂的道人麼?他們往往蓄著胡須,裹著腿,上衣的襟袖寬大寬大的。其實,根本的,道卻是一門學問,是一脈哲學體係。《道德經》,便是一部精湛的哲學著作。道者,規律;無為,是隨其自然的發展變化;無為而為,是隨其自然的發展變化了,便自然可以達到目的;無為無所不為,是達到一定的境界後,便可以無拘無束,無所不適,形成天人合一之和諧,而後無所不能為。我接觸了一些居士,他們告訴我,要成為有真才實學的道人,道學經典自然要熟知了,而天文學、心理學、地理學、環境學、醫學、遺傳學、物理、化學還有儒學佛學等等,都得有所涉獵。還有那煉人意誌的“辟穀”,兩個人在一個山洞裏打坐一個月一並隻能吃五斤糧食,入道可謂難矣!成為有學問的道士,也著實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