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遙遙此生複(3)(1 / 2)

後來爹就開始墮落了。

就如同那昏黃的夕陽下傾頹的麥穗般萎靡不振。

爹說沒了娘他就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了。我勸他不要這麼瓊瑤,人生是要積極向上的。那天我說的話比12年來說的加在一起都多。就連十年來被我鑒別為“小腦發育不全”的二狗都說出了“娘在天上看你這樣會哭花臉的”這樣的至理名言。

爹沒有將我那前世總結的經典發言聽進去哪怕是一句,他依舊我行我素,不種地也不做飯,每天隻知道抽煙鬥,家裏沒了就找村裏人借,後來四鄰的煙草都被爹磕光了爹就開始動家裏埋在地裏的幾兩紋銀去集市上買。

後來家裏沒錢啦,牛也賣啦,就連看門的豆豆(我初步鑒定為愛斯基摩犬)也被賣啦,家徒四壁,有的,就剩我和二狗兩個小屁孩子了。

二狗是兒子,我是丫頭。

被人販子帶走的那一天我穿了二狗子的衣服。那些個布滿補丁的娃娃裝二狗穿了好些年都小了的,穿在我身上更是小腿肚子露出來一大截。可爹執意讓我這麼穿,理由是怕我被賣到勾欄裏,那他一輩子都不會安心的。我外表不耐看,扮作男孩子起碼是當個幹活的仆人,總比在風塵地賣笑好。

這是我爹最後的一點良心了。

而我卻平靜如水地坐上了人販子的板車,小小的身子蜷縮在稻草堆裏,隨著緩緩前行的車一顛一顛地望著爹和哭腫了眼的二狗子的身影越來越遠,直到化作地平線的兩個黑點,而我這一世的第一滴淚,終於在此刻劃過我幹涸的臉頰。

別了,二狗,別了,爹,別了,……娘。

武周久視元年,我離開了我蹉跎了12年的蘇家寨,奔上那如二狗的鼻涕一般綿延無期的前途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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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車經過張家村的時候又一個與我同病相憐的女孩子被拖了上來。她不似我這般坦然認命,小手死死地掰著門檻,哭得歇斯底裏,怎麼著都不讓那滿臉成人痘的王二販子把她劫上板車。一個看似她娘的少婦倚在門口,手裏端著個缺口的瓷碗喝粥,見小姑娘死扒著門檻兒不走,便用那穿著草鞋的腳使勁地踹那小姑娘的小手,直到踹出血來那孩子仍不有絲毫動搖。

“媽媽的,你個下作的小雜種,別賴在老娘這兒,你那短命的爹丟下你走了,你指望我做活菩薩來養你麼?還不快走?!……”女人說著就單手抄起斜豎在門邊的鋤頭對著小女孩的手要砍,小女孩驚呼一聲條件反射地撒了手,一把被王二販子抱上來,扔在我旁邊。

小女孩哭得滿臉通紅、口水直流,嘴裏嚷嚷著“爹爹,爹爹”,流著血的小手揪著破了洞的褲腿兒,緊緊的攥著,似是有著無盡的悲痛與憤怒。

“別哭了,哭有個p用。”我實在是忍受不了她如此高的分貝,便丟下這麼一句。

欸,還別說,小孩子哭就是要引起別人注意,我這麼一說,她還真不哭了。

見她情緒好轉,過一陣子臉上的淚水也蒸發了,倒真是個標致的小丫頭。扇一般濃密秀長的睫毛下是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小臉兒白裏透紅,櫻桃小口迎著光亮瑩潤不已,腦袋兩邊各梳了一個歪歪扭扭的髻,讓人看了就心疼,更何況我這個心理年齡趨於老女人的人呢。

和丫頭攀談了兩句,原來她叫張蒙蒙,把她賣掉的是她後娘。她比我小一歲,家裏還有兩個妹妹。望著她小小的身影,我一時間竟不知道是可憐她還是自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