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低下頭,一眼看著了手中的事物,愣怔了半晌。無意之中,納蘭手的蘆葦竟被她編了一支短笛出來。
納蘭清歎了口氣。
這是兒時她娘教給她的。
想到娘,納蘭又是歎氣。她娘身體贏弱,體質虛寒,一向是個弱質美人。偏偏嫁了納赫這樣的粗獷的糙漢子做了妻子。納赫自然是把妻子當寶貝似的碰在手裏,寵在心裏。然而在何心蘭產下納蘭後,身子就更加破敗不堪了。數年來一病不起,最後還是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裏永遠的合上了眼睛。
那一年,納蘭三歲。
緊接著就是納赫承受不了喪妻之痛,夜以繼日的灌酒,整天醉生夢死。手不離酒,酒也不離喉,任全寨人如何勸阻,納赫依舊如故。納蘭無計可施,三歲的她連自己都無法照顧,更何況是個武功高強的醉鬼?然而小納蘭卻每一天清晨來到父親身邊,就那麼靜靜看著自己的爹爹,然後一直待到傍晚,其他幾個寨主來摧才動身回房休息。然後第二天繼續著前一天。
一天,兩天。
一個月,兩個月。
納赫始終不曾有過清醒的意識。而納蘭也就如同天下每一個乖女兒那樣,乖乖的陪著父親,日複一日。
納蘭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麼做,隻是隱約覺得,隻有這樣天天看著父親,才不致讓父親也被拉到母親所在的地方。她不能失去父親。
三歲,其實早有了記憶,隻是不甚清晰罷了。
然而那一年的事,那一陣的畫麵,已如同烙印般永遠鮮活的印在了納蘭心中。其他叔叔伯伯們或許看到過她爹娘曾如何的相愛、如何的恩愛。也許他們曾度過了艱辛的風雨,才擁有了後來的幸福。或許,他們比小納蘭更能理解爹爹承受的喪妻之痛。但是,沒有一個人,能像納蘭那般,深切的感受到爹爹痛到骨子裏的極致。那段時間,她每分每秒都在恐慌著,每一天,她都能看到父親被一條金線牽扯得更遠一些。納蘭不知道,當時的她能做什麼。
所以,她很乖,不再捉弄人,早睡早起,三餐照常。隻是這一切,納赫都沒有看到。他眼中,隻有濃濃的痛。
所以,她永遠記得,當半年後的一天,寨中多年封存的酒消耗殆盡,管理酒窖的王伯又忘記添補時,納赫幾欲發狂的模樣。
那一天,納赫淩亂著長發,蹋著湖水急速兜圈子,口中長嘯不止,猶如一隻困鬥之獸。那咆哮將平日隱居在各個山林裏的寨主盡數引了過來。然而當他們想上前阻止時,卻一個個被納赫超乎尋常的內勁震了回來。
有那麼一瞬間,眾人都以為三江五湖十八寨要被拆個精光。想阻止,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脆生生的童音響了起來,細弱的聲音在納赫氣運丹田的努吼中穿透了出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傳進每一人的耳朵。
“爹爹,你要去找娘了麼?”
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了不知何時已出了竹屋,還跳上一隻竹筏的納蘭身上。
這其中,也包括了納赫。
當納赫似乎是震了一下的軀體微微轉向納蘭的方向時,納蘭隻是認真的看著父親,好似隻是為了詢問一個答案。
納蘭自是不知道,她那滿是稚氣的小臉上當時已慘白的毫無血色。那一向靈動的大眼更是讓人讀不出任何。
甚至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問了那樣一個問題。隻是脫口而出罷了。
而後,是一片寂靜。
納赫似乎恢複了常態,原本充斥著氣勁的衣袍漸漸癟了下來,飄揚在空中的淩亂長發漸漸落了下來,眼裏的痛楚沒有褪去,卻染了幾絲理智。
“蘭兒。。。”
半晌,納赫驀地換了一聲,低啞的聲音伴有些許的壓抑。
而納蘭則是慢慢的笑開了,如一朵燦爛的春花,黑色的眼眸裏也逐漸閃亮了起來。
“爹,我們走吧。”
納赫無言,卻是瞬間閃到納蘭身邊,一把抱起了她,進了竹屋,隻留下了一道背影給各位結拜兄弟。
自那以後,納赫再未失常過。仿佛還是原來的納赫。隻是在有些莫名的時間,他身上才會散發出對妻子的思念。
然而,原本並不明世事的小納蘭卻刹那間明白了一件事,並且永遠的藏在了心底。
在爹爹心裏,活著的她,終究敵不過她死去的娘親來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