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記不清有多久沒夢到過小時候了。
六歲之前,她還是父母捧在手心裏疼愛的小寶貝,隻不過一轉眼,仿佛就是她撿回風箏之後刹那間的一個轉身,身後原本溫暖的家便隻餘一片黑色的灰燼。
可是這裏總是讓她無限次的回憶起那些痛苦的往事。
那些像動物一樣為了爭搶一丁點食物便咬死同伴的回憶,讓她覺得不堪。為了一個被踩髒了的饅頭,她也曾經用刀子,有時候是棍子,或者是雙手,殺死曾經相依為命的同伴。
眼前便是當年那個看似銅牆鐵壁的牢籠。從唯一一個半尺見方的孔洞裏向內看,裏麵幹淨狹窄,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然而她仿佛看到一個瘦小的女孩兒,手裏握著半個饅頭,一臉殘忍的盯住她,仿佛嘴裏嚼著的是她的血肉。
紅鸞眨了眨眼睛,告訴自己那些都已經過去了,隻要殺了眼前這個人,一切便真的結束了——哪怕她再逃都是沒用的,他還是會找到她,帶她回到不堪的過往,所以,隻有殺了他,不管要付出什麼代價,這一次絕對不允許失敗。
一臉單純的赫連琦跟過來拽住紅鸞衣袖:“紅鸞紅鸞,你終於回來了。”
紅鸞轉頭看他——這個二皇子,是從她要殺他的那天開始瘋的吧?也不算瘋,隻是腦子卻不大好使。
有很多次,她在想他是不是裝的呢?可是他不會回答她。
也許他像她一樣恨赫連祁吧?隻是赫連祁是他的親哥哥,他生而作為一個影子般存在著,瘋瘋傻傻的再無利用的餘地,才是最好的結局吧?
自小聰明伶俐錦衣玉食的赫連琦,在被送往幽冥獄的那一刻,就已經知道自己的命運了吧?
可是他太善良,或者說是太過懦弱,他不舍得動手殺死那些看上去比他還要小上幾歲的孩子,可是等待他的,不是殺戮便是死亡。
他選擇了紅鸞作為他的保護神——在這個狹小的生存空間裏,他一眼看出隻有紅鸞是有機會活著出去的,他不想死,所以拿自己一半的食物換她替他殺死那些對手。
就像西域培育蠱蟲一樣,總要把許多毒蟲放在同一隻器皿裏,讓他們自相殘殺,相互嗜咬,最後活下來的,便是當之無愧的毒物。
可是,縱使作為赫連祁的影子,沒有用處的話,也隻有死吧?
最後的最後,當所有孩子都已死去,隻剩下他們兩個人的時候,又該怎麼辦呢?
~~
鬼方城的日子過得難得的閑適,每日清晨,當街上人還不多的時候,他便帶著她沿護城河一遍一遍的走,告訴她哪家店鋪的老板人特別好,哪家小店做的早點特別好吃,哪家藥鋪是他小時候經常去的,哪家裁縫鋪裁的衣服總是有些瘦,穿都穿不進去。
無憂饒有興致的聽著,眼前仿佛突然跑出來一個眉目俊朗的男孩兒,長長的頭發隨意的綁在腦後,額前的劉海被不知是汗水還是露珠打濕,然而卻毫不在意,他一手提著藥一手提著一包冒著熱氣的包子,穿街過巷,須臾便消失在街角。
那時候的他必定過的很開心吧?他從來沒有跟她一次說過那麼多話呢,無憂心裏滿滿的,有些驚奇,又有些感動。
街上漸漸熱鬧起來,慕淵便領著她找到一家不十分起眼的早點鋪,老板是個腿有些跛的大叔,看起來脾氣不怎麼好,送飯過來的時候還多看了慕淵兩眼。
老板娘卻很溫柔,臉上總是掛著淡淡的笑,不一會兒,就偷偷的來問:“你認識葉老頭不?就是住在城外那個醫術很好,老是愛喝酒的那個?”
慕淵想了想,卻搖搖頭:“不認識,你大概認錯人了。”
那老板娘咦了一聲,歉意的笑笑走開,不知對那老板怎麼說的,那老板便長籲短歎的搖搖頭,往屋裏去了。
無憂頗有些好奇的問道:“你師父姓葉?”
慕淵勾唇一笑,誇道:“真聰明。”
“那你為什麼不承認呢?”
“有些事過去就過去了,何必再提呢?”
哦。無憂在心裏應了一聲,突然又問:“阿淵小時候一直住在鬼方城嗎?一直到十三歲才回到鄴城?”
慕淵偏頭頗認真的想了想:“是啊,大概有五年的時間吧,無憂怎麼知道我十三歲回的鄴城?”
無憂臉紅了紅,低頭喝了一口綠豆粥:“我嫁給你之前,總要了解了解的吧。”
“娘子有心了。”慕淵滿意的揉揉無憂腦袋,“過兩天我帶你去看我小時候住的地方好不好?”
“誰要看你小時候住的地方……”無憂將包子塞進嘴裏,兩頰鼓鼓的,眼睛裏卻滿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