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他鄉花開(2 / 3)

“他媽的還神了呢?不讓我們一起進,什麼鬼地方啊?”癩子滿臉霧水,又不甘心地朝我看。我本來不想招惹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幾番對陣下來,我覺得有必要掙回這麵子,再說,他們都是光著頭,我還算得上衣著稍微光鮮點,我擺動著經常的手勢,大度地回望了一下哥幾個,轉過頭朝女子叫道,“帶路。”

幾分神秘,幾分羞怯,我擔心是不是真的到了人們傳說中的青樓什麼的,一路上,轉了幾個彎後,我開始記不得路了,有點後悔自己做這樣的決定,現在想回頭都似乎來不及,我跟著的步子明顯有些趔趄了,正想著退回來,想趕緊抽身往回跑走時,一隻手突然抓住了我,軟綿綿,白皙皙的,我的臉一陣發燒,女子用腳把一扇門一踹,門開了。我被一拉,進去了,天啊,裏麵寬大的水泥地上,黑壓壓坐著一片人。老的,小的,胖的,瘦的,有男人,有女人,正跟著前麵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中年男子在喊口號,聲音此起彼伏,有的比哭還難聽,旁邊堆滿了一些被窩,還有快餐盒。被窩比我橋洞裏的還差,黑心棉居然露在外麵,一隻似羽毛非羽毛的東西在搖擺著,飯盒上好幾隻蒼蠅叮著,久久不願離去。

真的不是青樓,我想還是說青樓好,雞窩太難聽了。我四周望了望,下意識想離開,這時我身邊聚攏了四五個彪形大漢,他們望了望我,又看了看那個女的,“你耍我們啊,這樣的叫花子也帶進來?”我很不滿意地瞥了說話人一眼,叫花子,多難聽,拾荒者好不好,但還沒來得及辯解,我的手馬上被反扣起來,他們很輕易地從我身上摸出幾百塊鈔票,我雙目圓睜,拿出要拚命的架勢,死命地搖動著身子,我的嘴是被堵上的,憋屈得很。錢搜完了後,他們似乎還希望從我身上找到什麼,但發現一無所有,就踢了一下我的屁股,要我好好待著,我感到此時有些記憶呈現,當初電影裏抓好人時就是這樣,接下來是不是要挨打?皮鞭?老虎凳?辣椒水?這個我可受不了,想著想著我的汗就下來了,我示意著我還有話要說,使勁示意著,扭動著。也許這個緊身的女子看著我難受,擔心會嚇死掉,就叫他們鬆開了我的嘴巴,我急急忙忙做了幾個深呼吸,看了看旁邊的那群人,誰知他們像沒事一樣,麵無表情,舉著手在那裏繼續喊口號。我啐了一口,默默地罵道“一群瘋子,不,是一群癲子!”但緊接著我的頭被人敲了幾下,“說啊,想什麼呢?”“我沒手機。”“早就知道,叫花子還有手機?”幾個人哈哈大笑起來,為我的答非所問,也為我愚蠢的回答。

我被激怒了,王八蛋,不就是要錢嗎?我沒錢,看你們怎麼著,難道不放我出去嗎?不放我出去你們還要管飯的。想到這裏,我覺得我真聰明,這樣關鍵時候還能保持鎮定的思維,於是我默不出聲,然而事情遠遠沒有我想得簡單,深夜兩點,看守我們的幾個彪形大漢打著瞌睡,有一個居然還流口水,砸吧砸吧的,看得我直想笑。這個地方都開著燈,白得刺眼,我不習慣,我還是習慣橋洞,自由得很,這裏鋪開一地的男女,一股股臭味充塞了整個房間,放屁的,磨牙的,說夢話的,幾個人起來又睡下,好像是夢遊的,我等著這些傳馬燈一樣的人上完廁所後,決定躲到廁所裏好好思考一下怎麼逃走?突然聽見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一起說話,女的一邊說一邊嚶嚶哭起來,接著是男的哭,聲音很低,很壓抑,很重,像是悶出來的難受。從似懂非懂的方言中,應該是女的怪男的不該叫她來這裏,受騙,上當,生不如死等等,還有想逃又逃不出去,想自殺。我趕緊捂住嘴巴,不敢大聲出氣,看看廁所四周,我的心涼到了腳跟,沒有門窗,隻有幾堵牆,本來廁所有一個出風口,被鐵板給焊死了。我隻好輕手輕腳地回到原位,那邊還在哭。一會兒我在朦朧中,一個彪形大漢推搡著一對男女出來,大聲嗬斥,手上似乎一根鐵棍在晃動,在這樣的晃動中,我徹底明白了,這是個鬼待的地方。爾後,一個個被叫醒,要他們挨個打電話出去,但是叫家裏人打錢過來,旁邊有人監守著,誰要有一點暗示的話,立馬一棍子,頭破血流,並強調打錢過來是買東西要的。輪到要我打電話時,我確實記不起來,隻反複告訴他們一場大水,一顆香樟樹,後來他們煩了,幹脆叫我一邊站著想去。

我轉念一想,幾個哥們還在外等著我呢?他們興許會有辦法,隻要見到他們就好辦。我趕忙說,我的兄弟應該有錢,很多錢,流口水的大漢居然相信了我,但也威脅我,說如果敢騙他們,就打折我一條腿。為了出去,我雞啄米似的點頭。

天剛放亮,我被一拐兩拐地帶出來時,果不出所料,癩子他們幾個整齊在站在那裏張望,光光的頭顯得很紮眼,我一下就認出了他們,想跑過去,被幾個大漢一把攔住,我趕緊縮回了腳,他們問我叫誰過來,我說叫有錢的。一聽說有錢的,他們立馬放緩了語氣,我指了指狗蛋,讓他過來,這幾個人就屬他腦袋好使,我指望他能有辦法。狗蛋一看這個架勢,立刻明白了怎回事,如果昨天他們以為是真的被小姐帶去幹那事了,就沒什麼,可現在好像是綁架啊。而且綁的是這樣的窮光蛋。他被帶到我跟前,我撇了撇嘴,衝他吼道:“狗蛋,你原來不是說有好多錢嗎?現在兄弟有難,你可得拿出來啊。”我一邊盡量裝著憤怒,一邊使著眼色。到底是生死的兄弟,狗蛋一聽話就明白了怎回事,他瞄了瞄遠處一個取款機,假裝很不情願地說,錢在那裏。幾個大漢要他立即去取,他一愣,轉而對著我大叫,“完啦,我的卡前天掉了,大哥,你經常用這張卡取錢,你記得卡號的。”這回輪到我一愣,我穩了穩情緒,畢竟我們待的這個地方是他們的地盤,想逃是很難的。管他呢,我硬著頭皮,保持鎮定,“對對對,我是記得。”就這樣,要錢心切的幾個大漢押著我前去,幾個光頭被遠遠跟著,可外人一點也看不出,幾個大漢還故意有說有笑,好像我是他們的朋友。

我一步一想,很艱難地考慮怎麼辦,昨天晚上那對男女的哭聲一直在耳邊回蕩,一咬牙,我在取款機上假裝輸賬號,因沒用過卡,手在上麵慌亂地亂按,幾回下來,就被識破了,幾個大漢圍過來,想把我架回去,我馬上意識到這樣一定會遭到暴打一頓,我可沒那麼傻,說時遲那時快,隨手操起一塊磚頭朝取款機猛砸過去,見反應的人不多,我繼續狂砸起來,並大喊“搶銀行,搶銀行!”這一招還真管用,我看到有個中年女子戰戰兢兢在報警,就更喊得起勁。

不一會,警車呼叫著而來,四五個彪形大漢和我那幾個兄弟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我被幾個強有力的警員按到在地,嘴巴都快要吃到泥巴,我斜視著這些人的皮鞋,覺得被按得有點痛,想罵人,卻罵不出來。這時一個影子在我麵前急速的一晃,衝到警員麵前狂吠起來,我知道,那條跛著腳的流浪狗在替我不平,我很感動,眼睛有些濕潤,但沒哭。那次和癩子他們喝酒以後,我就沒哭過。

帶到派出所後,我反複說我是冤枉的,並告訴他們那個地方還有很多人被關著,一群人住在那裏,被喊口號,被騙錢,被搶錢,有人在那裏被打得天天哭,起初警員不信我,一直說我是瘋子,我不承認他們就揚起皮帶嚇我,但我不怕,我狂叫著,說他們就會欺負好人,最後所長過來,一個偏老的人,有點絡腮胡子,我喜歡的那種,他要我帶路,派了幾個便衣跟著。

後來證實了我的說法,那個地方被一鍋端了。但我有點擔心的是穿緊身衣服的女子有沒有被抓走,坐牢可不是好受的,我不希望她坐牢。

被派出所放出來的幾天,為了給我壓驚,我一直在橋洞裏休息著,兄弟幾個直誇我機靈,有謀略,膽子大,講義氣。我在這些興奮和誇獎的籠罩中常常在橋上徘徊,把風衣扣打開,衣袂飄飄,像極了俠肝義膽的豪傑,很精神,很派頭。可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就被打亂了。

我在煙熏火燎中,在幾塊磚頭疊起來的灶台上燒飯,一邊添著樹枝葉,一邊鼓著嘴吹火,癩子有一腳沒一腳的跑過來,那條狗也在後麵跑,還是一顛一顛的。好遠就聽到癩子喊道:“不好啦,不好啦,大哥,狗蛋被抓了起來。”我手一抖,被衝起來的火燙了一下,跳起來,“怎麼回事?在哪?快說。”其實還沒說,我拽著癩子就出了橋洞,正燒開的鋁鍋在冒著白煙,一股香味傳來,我瞥了瞥,折過頭,“走,快點。”癩子領著我一陣猛跑,看見幾個老太太死死抓住狗蛋的衣領,狗蛋的光頭上顯然被劃拉了幾條,血在口子裏滲出來。我立馬衝上去,癩子馬上從邊上撈起一根木棍,他的緊張讓我首先有些不滿,一看就知道沒見過大世麵,不就幾個老太太嘛,至於嗎?但我還是緊握著拳頭,幾步上去,老太太見有人來,不知是誰嘟囔著:“小賊佬,你羞不羞啊,什麼都好偷,幹嘛偷人家大姑娘的內褲啊。”此話一出,我驚得倒退了幾步,拳頭慢慢鬆開,覺得疲軟得很,我望著幾個老太太,望著狗蛋,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我覺得非常可憐起來,但又不知道該可憐誰,腳一軟,我癱在地上。癩子快要哭出來,叫道:“大哥。”回頭又哀求幾個老太太放了狗蛋,也許看著我們可憐,也許從我們這裏也求證不到什麼,老太太們放開了狗蛋,並警告下次不許再被抓到。

回到橋洞後,小六子和“殺豬的”早回來了,近些日子,他們各自在自己的區域翻找,收集垃圾,一包包地帶回橋洞整理,再拿去賣掉,見我們三人無精打采的回來,趕緊上來問怎回事?我朝癩子看了看,不想說話,獨自去揭開半熟不熟的飯鍋,撮了一點米飯在嘴裏嚼著。癩子左右來回走動,一邊不停嘮叨,“哎,老毛病又犯了,又犯了。”後來,我才真正知道為何當初癩子死活不說和狗蛋是怎樣認識的。

癩子自小多病,爺爺奶奶好早就去世了,父親去外麵經營茶葉十多年沒回來,母親一怒之下,在一個日暮四合的冬天跟人跑了,癩子就成了孤兒,村裏人看他可憐,東一家西一家的給他點吃的、穿的,居然讓他活蹦亂跳地過來了這麼多年,除了頭上長了點瘡外,身體倒越發好了起來,在發育時間,他把平時積攢的零錢買了一張火車票,出門了,他說他是吃百家飯長大的,還強調他不偷不搶,靠自己生活。當然上次拔人家蘿卜的事算不上偷,他一直這麼認為。我沒法和他講道理,說他就這麼點出息。在我吞下去最後一粒米飯時,他提到了狗蛋,我一激靈,飯從喉嚨裏返回來了,但沒有表現得很強烈,因為和我一樣覺得他們倆在一起一直是個謎的還有小六子和“殺豬的”。癩子瞟了瞟狗蛋,欲說又止,倒是狗蛋先哭起來,聲音真的像受傷的狗一樣幹嚎著,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我搡了搡他,他才慢慢地有氣無力地說出來,他其實在學校裏學習挺好的,不知為什麼,年少的他,在一次課堂上見到一個新調來的女老師,長得特別漂亮,而且穿著格外別致,那線條誘惑得他晚上一直睡不著覺,有一次,他下課故意磨蹭得很晚,經過女老師住的地方,突然從門縫裏看見女老師隻穿著一件薄薄的睡衣,皮膚白皙,光彩照人,裏麵的胸罩和內褲看得清清楚楚,他基本上是把臉貼在門上偷窺的,爾後,臉一陣高度發熱,他轉身就跑,感覺自己下身在膨脹,靈魂似乎脫殼了。一路瘋跑後,他還是按捺不住,又返回女老師的住處,看到一條繩子上曬著幾件衣服,內衣和內褲在一個衣架上,他左右看看,沒人,取下這個衣架就走,偷偷地拿出來又聞又嗅,後來,就發展到偷其他女人的。不過,他一直說明,不是老太婆的,是年輕女子的。如此多次以後,他變得像傳說中的花癡一樣,每天想著這個事,成績急劇下降,再後來,在一次偷竊時被抓到,他在父母沒有趕到之前,獨自逃走了,逃走的時候,書包裏還藏著那個老師的胸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