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娘震驚抬頭,繞過靠近來的蒙枘,一步跨到楚雲起身前,剛想啟唇,屋中已有人忍不住開口,“主子我們……”
“你們如何?”楚雲起按桌而起,目光從臣娘急切的臉上劃過,步子沉緩的走到開口的人麵前,“以為我不知道今夜危機是為何人所解?你們?你想說什麼?”
被楚雲起步步緊逼的那少年低垂著頭,胸口起伏,麵帶不平的道:“雪山弟子雪狐衛能保護主子,做主子的……”
“後盾?”楚雲起接過話茬,冷冷哂笑,“後盾不夠堅硬,再強的前鋒也不敢向前衝!後盾不夠堅硬,便是累贅!不若打道回府,省下我後顧之憂!”
少年眉間不解之色攏起。
連臣娘亦蹙起眉頭,十萬火急趕回來的是他,怕出任何差錯的是他,即便再生氣也從沒有將他們趕走,今夜這是怎麼了?
縱然沒那麼重的心思,臣娘還是聯想到了玉幼清和衛尋,難道是因為她?
不知是誰倚著門,低低發出一聲木頭幹裂的吱呀聲,在這凝結厚重的空氣裏愈發顯得沉悶,塵網個個不語,雪狐衛心底不解、不平,卻也不願就此離去,一時僵持不下。
楚雲起木著一張臉,坐回桌邊,單手支著腦袋闔了眼。
就在所有人不知所措的時候,一聲低低的微弱語聲打破了這一片死寂。
“他是口硬心軟。”床榻上,終於悠悠醒轉的碧喬半撐起身子,扶著沉重疼痛的頭,晃了晃模糊的視線,對著視線中蹙眉望過來的他淡淡一笑,“主子。”
楚雲起冷哼一聲扭頭。
碧喬又是一笑,莫名的總是覺得這樣傲嬌的他很可愛。她掀開被子,本想站起,這一動卻頭昏得很,隻好先在床邊坐了,慢慢道:“主子的白衣都成灰衣了,褲子也有些磨得毛了,早知道碧喬該給主子準備幾套耐髒的衣裳和馬褲的。”
她這麼一說,眾人這才注意到楚雲起麵上的疲憊之色和滿身的風塵仆仆。
碧喬垂了會兒頭,慢慢站起,輕車熟路的走到他的衣櫃前,在包袱中翻揀合適的新衣褲,“無論是雪狐衛還是塵網,都是主子的護衛,替主子出生入死,是我們的使命,總有一日,是有生死的。”
屋子裏人太多,有些話,並不適合說。她淡淡提到了生死,令得楚雲起心微微揪起。
如此一點,也算對楚雲起有些了解的雪狐衛和塵網,又如何不知道他是怕,害怕任何一個人有事。
可便就是他的這一分重情重義,在碧喬眼裏,成了他最寶貴也最致命的一樣東西。主,雪山之主、天下之主,大小不同,內裏卻是一樣的。不該全然無情,卻也不能不知舍棄。
十五年雪山共同長大,五年述京同舟共濟,終描畫的不是他楚雲起的一生。
碧喬翻出的仍是一身白衣,暗線繡的繁複花紋遍布全身,線是月白的,粼粼閃著光,不細瞧,還當是件月白色的袍子,她將衣褲擺在他手邊,扭頭打開屋門走了出去。
臣娘撇撇嘴,隱在袖底的手擺了擺。
屋外,臣娘拉住支陽,悄聲問:“今夜到底發生什麼了?”
支陽一副諱莫如深模樣,附耳過去。
屋內一時空了下來。
正對河的窗戶開著,夜風陣陣吹起他鬢邊微散的亂發,他的手撫上那身衣服,手底衣料柔軟微涼,楚雲起看向那扇窗,眼角忽瞥見窗下小案上的花瓶下,似乎壓著一張紙。
取來一看,才知曉蘇先生有事道了別,難怪這些人如此堂而皇之呆在他房裏。
想了想,他高聲喚:“蒙枘!”
屋外蒙枘還未走遠,路過咬耳朵的支陽和臣娘身側時,腳步微頓,隨即擦肩,入門。
楚雲起正握著那張紙,沉吟片刻,“蒙枘,你帶兩個人,不,三個,你帶三個人沿官道往南陽府方向去把慎兒接來。”
蒙枘一霎沉默後立刻應喏。
他方要出門,聽楚雲起又道:“帶十人!”
臣娘毫不客氣推門而入,瞥了蒙枘一眼,繞開後對著楚雲起道:“你要去接玉慎兒?”
楚雲起將手中信箋遞給臣娘,臣娘一眼看完,目色猶疑的落進楚雲起眸裏,楚雲起抿嘴,點點頭。
臣娘隨手將信箋放在桌上,“那她不在你身邊,才更安全。”
楚雲起視線淡淡久在紙上,“那就派人悄悄跟著,十二個時辰不許讓慎兒離開視線。”
“是。”蒙枘答。
“讓陸薄去吧。”臣娘搶道。
正低頭查看左肩隱隱濕潤的傷口的楚雲起聞言,疑惑抬頭,看看神色都有些不大自然的兩個人。
臣娘向前一步,正正錯過了蒙枘伸向前的手,她轉身一屁股坐在小二鋪好的地鋪上,抱了被子躺倒,“我睡你這兒。”
蒙枘緩緩收回尷尬落在半空的手,向楚雲起矮了矮身,轉身出門。
片刻之後,楚雲起的屋子正上方,屋瓦被踏過的聲音響起。
蒙枘坐在屋頂,仰脖灌酒。酒液晶瑩滑落嘴角,穿過剛起的淡青色胡渣,在月色下映得他脖頸微暗膚色亦剔透晶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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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裏,夜風微涼。
房中白紗在微黃月光映照下,輕慢而舞。這一室,華貴無倫,暗香嫋嫋。風兒繞著殿角悠悠打轉,吹得紗簾亦微微蕩漾飄搖,玉幼清些微茫然四顧,朝著殿中梳妝台走去。
妝台上鏡中人,薄施粉黛,雲鬢微挽,耳邊碎發拂動,眸間雖有茫然之色,卻難掩嬌豔風情,一雙眉化的是小山,微微長了些,慵懶裏似笑還無,平添一分英姿。
是了,她是玉慎兒。
姿態謹慎的攏了攏肘間垂下的絲帶,她舉止慎之又慎,可長眉微擰,似乎忘了些什麼。
不,她不是玉慎兒。
她是玉幼清,是來自二十二世紀的玉幼清。
一閃之間,她卻換了一身戰袍,腕間染血布條緊緊將青鋒纏繞手中,一個視死如歸卻也是陷入困境的絕望之姿,她乍見青鋒寒光於眼前一閃而過,駭得倒退一步想扔,想扔難扔,她腦中忽的清明,忽的憶起自身處境,皺眉打量一番這柄長劍之後,她眸色漸漸堅定,長劍滴血不染,光亮如新,眼前地上卻有一灘鮮紅。
忽有嘈雜聲起,忽有人群現。他們瞧著她,瞧著她的戰袍,她的寒劍,和她身前那一灘鮮紅,與她腕間染血布條,一同刺了眼。
縱然那腕間血,是她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