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霧裏看花(1 / 3)

夜還深啊。

空曠平野上馬蹄急急,密集如擂鼓般一絲空隙也無。楚雲起緊抿微微發白的唇,目不斜視的不斷夾緊馬肚、抽打馬屁股。

一路上他一直在追問臣娘到底發生何事,她又是如何知曉。奈何臣娘始終保持緘默,一個字也不願透露,他隻得快馬加鞭,如若今夜當真出了什麼事,恐怕這一切的責任都要推到玉慎兒身上。她本無憂,不該因自己背負上般般種種。

高高城牆已出現在視野裏,楚雲起愈發急切的催馬,守城的士兵微睜迷蒙的雙眼,試圖讓自己清醒過來的片刻,楚雲起早已飛身而起,幾步攀上城門而過,坐下馬兒卻因收蹄不及,一頭撞上了城牆,長嘶倒地。

楚雲起過城門而不停,足尖點地一掠已飛出丈遠,隻恨不得此刻生出一雙翅膀,轉瞬就可到那河畔。

可似乎老天開始眷顧於他,當他真真切切立在河畔的時候,他覺著這一生就是這麼一瞬。

一瞬間的五雷轟頂。

他身軀微微一震,腦中空白一片的往後倒了下去。

稍後一步趕來的臣娘急忙上前托住楚雲起,目光卻久久在隻剩了畫舫殘骸的河麵呆滯停留。忽然就模糊了,她努力讓視野變得清晰,努力想要辨清那些飄在破碎的木板之間,掛著微紅的雪白不是她所想的東西,可她所想的那些東西偏偏在她腦中盤桓不去,她懵了。

楚雲起推開臣娘,腳步不穩的跑向岸邊,夏夜裏的風微涼,吹走了白日裏的悶熱,於他卻如瑟瑟秋風,無意染他眉間一點霜色。

腳下忽然一扭,似乎是踩到了什麼。他低頭,移開腳,一個馭獸笛靜靜倒在碎草之間,在風吹過的時候,骨碌碌往下滾去。

他緊走幾步,擋在馭獸笛前頭,攔下了它往下滾的趨勢,卻遲遲沒有伸手把它撿起來,腦中閃過一個名字,燕回。

他正發愣想事,身後臣娘忽然跑過來,邊跑邊喊:“小心!”

楚雲起聞聲側首,河中不知何時突然冒出一尾魚,一口咬住他垂下的袍袖,他麵上容色疑惑,揮手甩開那奇怪的魚。

臣娘已經到了,她同樣疑惑的瞧著被甩入河中的魚,不自覺的想走近些瞧清楚,楚雲起伸手攔在她身前,忽然想起什麼,回頭看向一個方向。

那個方向,有一扇窗戶開著,黑漆漆一片,看來,燭火滅了。

楚雲起沒有停留,他彎下身撿起地上的馭獸笛,一步一步默然朝著岸上走去。

“主……”臣娘微啟唇,想說些什麼,話在嘴邊,見他背影孑孑,乍起又弱的微風在微亮夜色裏牽起他的袍角,臣娘忽然覺得,主子什麼時候竟已弱不勝衣了,她歎出一口長氣,最後回頭看了眼漂浮著斷木殘屍的河。

眼角忽有奇光一晃,臣娘霍然抬頭望向河對岸,眉頭緊簇。

遠隔十幾丈,一株矮樹旁,斯人倚樹而立,懷中抱著一個小姑娘。奇光,便是自他目中而出。

隔了那麼遠,臣娘甚至看不清他的臉,卻覺得,他一定是微微笑著的。

她忽覺毛骨悚然,在夏夜裏竟生生打了個寒噤,連聲音都是抖著的,“主……主子,主子!”

楚雲起莫名回頭,順著臣娘的手指的方向,他眉間霜色刹那便去了,毫不猶豫的,腳步並不向著河對岸那個人,而是向著先前的客棧,狂奔而去。

而自打看見河對岸那人之後,就轉頭望向楚雲起的臣娘,在看清楚雲起的舉動之後,又一次望向河對岸,又一次打了個寒噤,哪裏來的什麼人?可是她眼花了?或者是經曆巨變後,她和楚雲起都瘋了?

遠遠的楚雲起的聲音傳來,“臣娘!走啦!”

臣娘恍惚裏細細看了看河對岸,確然空無一人,她遲疑的邊往楚雲起的方向走,邊頻頻回頭試圖給自己一個解釋。然後,她告訴自己,這話本子裏才會出現的場景,總是曾經發生過,才會被寫進話本子裏,拿出來說的。

可當她看清楚雲起臉上輕鬆的笑意時,她愈發明確那河對岸肯定是有一個人,而且這個人一定是通過什麼方式給主子傳遞了什麼信息,才讓主子發了瘋的在大街上跑。

臣娘跟在楚雲起後頭,對於他不用輕功,結結實實蹬蹬蹬跑在大街上的舉動很是生疑,疑的是,過去那五年,楚雲起在述京那些被人拿來當笑柄的舉動,會不會不是他裝出來的?他大概原是這般的愚傻?

砰!

巨大聲響嚇得臣娘後退一步,瞪著楚雲起不顧形象猛一把推開客棧大門。

當啷!

臣娘甫跨過門檻,直愣愣盯著地上巴掌大的銅鎖,這是硬生生被撞壞了?

漏夜驚起的小二連外裳亦不及披上,還未看清眼前景象,就見訕訕滿臉堆笑的臣娘背著手道:“沒事沒事,繼續睡啊。”悄然將銅鎖踢到了自己裙下。

睡眼惺忪的小二顯然隻把“睡”字聽入了耳裏,木然眨巴著眼往回走。

臣娘立了會兒,確認這小二確然又睡下了,才迅速抓起地上銅鎖,隨手往門上一掛,三步並作兩步跑上樓,卻見楚雲起默默立在他的房門口,側臉微有凝重,房中半分動靜也無,臣娘嘴邊的笑漸漸凝固。

屋門忽然從裏麵打開,有驚喜的聲音響起,“主子!”

楚雲起的眉頭漸漸擰起,越過門口立著的支陽,漆黑不見燭光的不大屋內,一雙雙晶亮的目光微閃。

樓梯口,被楚雲起神態微微嚇到的臣娘快步走到他身後,待看清屋內景象,不由得鬆了口氣,不自覺的微揚起唇角。

原以為這一夜奔波經曆驚懼絕望後的楚雲起會高興得昏了頭,卻未曾想他腳步沉穩跨進屋內,單手一揮,險些將剛跨過門檻的臣娘撞出去。

她些許訝然的站在支陽身側,麵對支陽無聲詢問的目光,目光空空表示一頭霧水。

那廂似乎有些怒意的楚雲起眼角掠過床上躺著的碧喬,一撩袍角坐到屋中央,不怒而自威。他目光低垂,月色在晨曦即將到來的夜裏愈發暗淡,滿屋子雪狐衛、塵網壓下方見到主子時的興奮,壓下劫後餘生滿肚子的話,連咽口水都小心翼翼。

主子自小與大家一起長大,很少發怒,可一旦怒意上頭,這滿屋子的人恐怕沒有一個敢在之後的半月再說上一句玩笑話。

沉在暗影裏的楚雲起麵色蒙霜,指尖掐著冷硬的馭獸笛,猛一下敲上桌麵,聲色卻冷而平,“誰給我解釋一下,今夜何故?”

一語出,屋內無人敢開口接話。有人將求救的眼神遞向素來與楚雲起頂慣了嘴的臣娘,她隻是閃爍著躲開了。

楚雲起慢慢抬頭,“不說?好。天一亮,塵網全部撤退,回清音閣。所有雪狐衛,包括你!”他看向臣娘,“回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