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千鈞一發(1 / 3)

朗月清風下,衛尋揀了門前廊下一塊幹淨的地方坐下,手一招,撚住柔軟枝條上一株長得正盛的綠芽,目光卻不知正看向何處。

連近在咫尺的腳步聲,亦未發覺。

“衛相。”來人垂目,盯著身前地麵一尺三寸,一身黑衣緊塑著利落的身形。

話音落了許久,衛尋卻遲遲不語,指尖從綠芽上拂過,又反複摩挲著下頜耳後的位置,緩緩抬起頭,月色染上他麵無表情的臉,映得他的眸子愈發冷峻。

良久,低沉微啞的聲色低低而起,“何事,擾我清靜。”聽來頗有些不耐。

來人依舊恭敬,語氣卻淡漠,“皇後提醒衛相,勿忘她的叮囑教誨。”

衛尋目色刹那鋒利,斜斜凝定在身後那個身影,卻到底沒有做出什麼來,他輕輕閉上眸子,放緩呼吸,“姑姑要找的人,與房裏那位有著脫不開的幹係。她快死了,姑姑要找的人,也就會來了。”

“那便靜候衛相佳音。”語罷,身形一晃不見。

吹起衛尋耳後幾簇碎發,便如一陣風過罷了。

他還來不及過問京中……事宜啊。

罷。

京中,已開始亂了吧。

皇帝此刻正為處理雨後災情而焦頭爛額,襄王薨逝卻秘而不宣,京中主事者的眸子落在別處。丞相衛尋久不上朝參政,掌管最大軍權的陸家也失去了帝心,帶兵遠離帝京。那些底下蠢蠢欲動的小作為,便可肆無忌憚的滲透、攀爬。

最大的變數,恐怕就是燕回了。

皇帝準他回呼隴草原,卻並未再要求草原送幼小王子進京,各國質子看在眼裏,各臣國看在眼裏,難免要有芥蒂。

而燕回這頭終究說不清是貓還是狼,養得熟養不熟,呼隴草原內部一場亂後,述京大約剛過了一場大洗,納蘭容棤不得喘息,就要再去應付外患,做皇帝可真夠累的。

其實,與他無關。

他那個狠辣冷血的表弟納蘭錦彥怎麼肯放過機會,沒到手裏的帝位,在他眼裏,都不是他的。是不是衛家的天下,他從不關心,隻是……迷迷糊糊過了這十幾二十年,看清為何而活,竟是因著一個奇特的小姑娘。

他不自覺的低低笑了笑,這個姑娘,戴著大齊第一淑女的名頭,原以為又是名門閨秀的模樣,未曾想卻是如此放肆,又如此通透。

“公子,洗把臉吧。”

衛尋心一驚,竟是想的入了神,他皺眉回頭。

內在一身白色褻衣外套了同色外袍,微微敞著,隨清風一蕩一蕩的飄著。她端著一個銅盆,盆內還冒著熱氣,黑色發絲垂下來,幾縷飄進盆內。

衛尋的目光從盆內的發絲移到她不施粉黛的素容上,又落進她空洞無神的一雙眸子裏,隻覺著這一雙眸子若是看得見,定是靈動的。

“公子,夜了,早些歇息吧,這水還熱著。”久久未聽到衛尋有所動作,內在把手裏的盆又往前遞了遞。

“不必。”衛尋起身,理理衣袍,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路過內在身側時,她忽然側身擋了一擋,“公子,將臉洗幹淨了,入睡時也好受些。”

衛尋停下,側首看著毫無表情的她,眉間擰起一絲殺氣,“你說什麼?”

內在展顏一笑,往後退了一步,“公子若是嫌棄內在,客棧廚房還燒著不少熱水,公子可自行前去。我隻是覺得公子和小姐都是貴人,舟車勞頓,又快入夏,晚間總要清爽些入睡的。”頓了頓,她又添上一句,“那水是擁蕊姐姐燒的。”

“我是問,你說什麼?”衛尋逼近內在,揮手打翻了她手中銅盆,銅盆當啷一聲落地,灑出的熱水潑了兩人半身。

內在驚了一驚,下意識退出一步,後頭恰是台階,她一腳踏空,慌亂間手在空中胡亂抓著,眼見得衛尋一截衣袖擦過她的掌心,衛尋向後一拂,內在頓時抓了個空,一屁股摔在青石板地上,摔得狠了,腰和頭又重重砸在了地上。

她腦中一片空白,躺在地上半晌,方才緩過來,忍著滿身的疼痛一點點爬起來,爬到一半,才想起她躺在地上的時候,似乎衛尋的腳步聲就遠了。她微微歎了一口氣,摸索著地麵,又花了很久才摸到掉在地上的銅盆,立在玉幼清門前,站了一會兒,才轉身慢慢離開。

半刻鍾後,內在重又轉回玉幼清門前。

月過中天,平靜如昔的小棧內,綠園樹梢枝頭包裹著微張的花骨朵,挺直身板的青青小草和終於安靜下來打探四周的夜梟,也慢慢睡去。

驀然一聲響,驚醒了剛哄兩個娃娃睡去,自己才淺淺入眠的擁蕊。

她在一片漆黑的屋中張開雙眸,片刻迷蒙後,當先翻身看了眼身側床內的納蘭方覺和納蘭連城,納蘭連城翻了個身,小手輕輕搭在納蘭方覺腰間,將弟弟攬在懷裏。

擁蕊笑了笑,替兩個孩子掖了掖被角,小心翼翼貓著身子下了床,未來得及穿上鞋,屋外又是一聲響,她皺著眉,踮著腳走到門邊,輕輕拉開一條縫。

一雙手猛然攀上門沿,駭得擁蕊向後便退,菁菁捂住險些驚叫出聲的嘴。

“姐姐,姐姐?”門外聲音急切慌張。

屋門被那雙手拉開小半,微弱月光淡淡灑在屋外那人的半邊臉上,擁蕊探頭,這才看清來人,訝然迎上去。

“內在?”她扶起半蹲在地的內在,回頭看了眼床上忽然翻身的納蘭連城,拉著內在走到屋外,細心關上屋門,“內在,怎麼了?”

“姐姐快去看看姑娘!”內在抓著擁蕊的手站起,神色慌張,瞧得擁蕊心中也是一陣的緊,她扶起內在,“小姐怎麼了?”

內在腳一軟,險些又跌倒在地,“方才跑過來時崴了腳,姐姐別管我,先…快去…去瞧瞧姑娘。”

擁蕊看了內在一眼,思忖片刻,似乎在猶豫什麼,“那…我去找公子幫忙。”

“別!”內在急急拉住擁蕊的手,擁蕊疑惑回頭,內在垂下眸子,收回了手,小聲道:“別…姑娘她…她…”

“到底如何?”擁蕊低頭去看內在的臉色,心中漸漸起了急。

“不能讓公子瞧見的。”憋了半晌,內在才輕若蚊吟的憋出了這麼一句。

擁蕊心中著實起疑,隨口吩咐:“我知道了,我去瞧著姑娘,你今夜就宿在我房裏罷,小郡王和小郡主夜裏若是醒來,找不見人要哭的。”言罷,快步朝著玉幼清的房間走去。

內在仍是垂著頭的姿勢,似乎是因著眼疾,反應有些許的慢,她立了會兒子,才慢吞吞轉身,摸索到牆壁,一點點往屋門處走。

跨過屋門時,她細心的關上了屋門,又拴上了門閂,才轉了個身。

未點燭的屋內,僅餘床榻旁透過微黃窗紙灑下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