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事思想7(3 / 3)

趙匡胤采用“先南後北”的戰略,取得統一南方的勝利,基本上結束了唐末五代以來的割據混戰局麵。後人對此並無異議,有爭議的是這一戰略方針與收複燕雲十六州的關係。在這個問題上,有一種看法,認為趙匡胤的國防戰略思想,從來就是“虛內守外”,即對內加強專政,對外屈讓妥協,根本就沒有收複燕雲的打算,根據是宋神宗時宋敏求所著《春明退朝錄》和宋高宗時李攸所著《宋朝事實》等書,曾有趙普認為幽州取易守難,因而趙匡胤再也不提收複幽州的記載。其實,這一記載值得懷疑。首先,幽州是包括燕山山脈和長城在內的河北北部地區,從地理形勢上來說極為險要,過此以南,則為中原平原地區,曆來就是中原王朝的邊防重地,決不是易攻難守。其次,趙匡胤至死也沒有放棄收複燕雲地區的企圖。他始終是把它作為統一中國的重要內容之一。例如他說“汾晉未平,幽薊未複,不能謂之一統”的言論;在“取荊湖、下西蜀”時就設立“封樁庫”,準備北取幽薊的軍費,以及對“獻陣圖請討幽州”軍校的獎勵等事實,都足以說明這一點。還有一種看法,認為趙匡胤的“先南後北”戰略,錯過了穆宗統治時期北取燕雲的有利時機。遼穆宗耶律王景統治殘暴,政治腐朽,統治階級內部矛盾尖銳,周世宗柴榮乘機北進,一月之內,兵不血刃就連下三關,迫近幽都,而耶律王景卻說:“此本漢地。今以還漢,有何惜耶”。假如柴榮不死,繼續北進,或趙匡胤取得政權之後,即乘柴榮之勢,先攻幽州,就有可能收複燕雲。趙匡胤等到統一南方之後,才開始北進,此時遼朝內部形勢已發生了重大變化,戰機已失,所以燕雲十六州才始終無法收複。

這種看法,不無道理,但從軍事角度來看,似乎還有商榷的餘地。第一,柴榮假如不死,繼續進攻幽州,並無勝利把握,這是因為:(1)柴榮北進,雖連下三關,但並未與遼軍主力作戰;(2)耶律王景雖對三關的喪失並不在意,但對早已定為陪都的南京(即幽州),就未必毫不在乎,他決定親至南京指揮作戰就是證明;(3)周軍過去和遼軍的直接接觸,隻有忻口之戰一次,那是在柴榮大敗北漢軍之後發生的,但卻被遼軍擊敗,死大將史彥超,柴榮被迫退軍。根據上述情況,柴榮假如不死,繼續進攻幽州、與遼軍主力決戰,怎麼能斷言一定勝利呢。

第二,趙匡胤如果采用“先北後南”的戰略,曆史能否如現在這樣很快就結束割據混戰局麵,很難斷定。這是因為:(1)不論是先攻北漢還是先攻幽州,都不單是北漢與燕雲十六州的問題,而是與遼國作戰的問題。遼是一個新興的軍事強國,自耶律阿保機統一各部、建立契丹政權並吞並渤海國後,疆域已達到“東至於海,西至 金山,暨於流沙,北至臚朐河,南至白溝,幅員萬裏”。遼的兵力,不計各部族軍五州鄉丁及屬國軍,僅皇室直接指揮的禦帳親軍、宮衛騎軍及大首領部族軍,即達十餘萬人,而且都是機動力與突擊力強的騎兵。趙匡胤統一南方前的總兵力不過二十餘萬,由他直接指揮的禁軍,隻十萬餘人,且多為步兵。在這種兵力對比情況下,要想迅速擊敗遼國,消滅北漢,並一勞永逸地奪回燕雲十六州,是很難有把握的。(2)一旦與遼國正式開戰,不論燕雲十六州是否收複,宋遼的戰爭都將是長期的,宋的“軍國之費,多出於東南”僅以江北中原地區的財力、物力,很難養活大量軍隊,更難支持長期戰爭。(3)假如趙匡胤先以主力北征,與遼軍持久戰爭下去南方各割據政權,是否一定按兵不動?南唐是否一定不收複淮南?很難保證。如果陷入兩麵作戰的危境,則趙匡胤能否如實際曆史一樣順利地結束中國割據混戰的局麵,就很難逆料了。

遼穆宗耶律王景“不恤國事”,隻知“晝寢夜飲”,被稱為“睡王”,沒有擴展疆域、南進攻宋的雄心。趙匡胤利用這一大好時機,在嚴防的基礎上,設法與遼議和,以便集中兵力,各個擊破,先解決肯定有把握在短期內予以解決的南方諸割據勢力,爾後再轉用兵力於北方,與遼軍決戰,以解決北漢與燕雲十六州的問題,正是他戰略思想的可貴之處。

第三,趙匡胤統一南方後再進軍北方,遼朝內部確實發生了重大變化,穆宗被殺,景宗耶律賢即位,經過他的改革活動,形勢已開始好轉。但也應當看到:遼的軍事實力,在此期間未有多大增長,而趙匡胤由於統一了南方,不論軍事實力還是戰爭潛力都較前有大幅度的提高,僅兵力一項而言,趙匡胤直接指揮的精銳禁軍,就已增至十九萬餘人,而且國內統治已經鞏固,在宋、遼雙方經濟、軍事、政治等各方麵的力量對比上,和趙匡胤未統一南方前,恐怕不會是遼占優勢罷。至於後來宋太宗趙光義攻遼,一再敗於高梁河和歧溝關等地,終於未能收複燕雲十六州的問題,責任應由趙光義負,不能算在趙匡胤的“先南後北”戰略上。

根據以上看法,我們認為趙匡胤“先南後北”的戰略,是符合客觀實際的戰略,是指導統一戰爭走向勝利的戰略。

加強中央軍事集權是保證分裂局麵不再出現的正確措施

趙匡胤整頓軍隊、加強中央軍事集權,從根本上去掉了唐末五代以來軍閥割據的主要支柱,改變了五代時期驕兵悍將的麵貌。對此,後人似無異議。但對有宋一代的所謂“積弱”,絕大多數的史論家,卻歸罪於宋初的軍事體製和趙匡胤。這當然有一定道理,但有些看法似乎多少也不免失之於偏頗。例如:

1認為“積弱的主要原因之一,是實行“更戍法”造成的“兵無常帥,帥無常兵”或“兵不知將,將不知兵”。“更戍法”的推行,在一定程度上對將帥的戰術運用有消極作用,這是事實,但認為必然導致軍隊“積弱”,則未必全麵了。宋軍以營為基本建製單位 (五百人),營的長官指揮使和副指揮使,以及營以下各級基層軍官,長期與士兵生活在一起。軍隊調動,將領不動,指的是當地駐軍最高長官,直接帶兵的營指揮使、甚至軍的都指揮使,都是與軍隊一起行動,對這些將領來說,根本不存在“兵不知將,將不知兵”的問題。如果軍隊素質較好,高級將領的變動,不會嚴重影響戰鬥力,更不會使軍隊“屢戰屢敗”。而且這是平時的製度,一旦出軍作戰,沒有故意亂調的記載,終趙匡胤一生,也沒有臨敵易帥的作法。在此之前,唐初府兵製,以團為基本建製單位(二百人),分散隸屬於各折衝府中,平日生產,輪流宿衛,一旦有事,臨時由各折衝府調集軍隊,由皇帝指派將官統領出征,戰事結束,“兵散於府,將歸於朝”,目的是使“將帥無握兵之重”,並無人以此責備李世民;在此之後,明初實行衛所製,基本上也是臨時由各衛所征集軍士,另由皇帝指派將領統率出征,也無人為此責備朱元璋,更沒有人將府兵製、衛所製後來崩潰的原因,歸之於創立者,何獨對趙匡胤求之過苛!至於兩三年變更一次防地的製度,對於國家主力野戰部隊的禁軍來說,也不見得就是弊多於利。

2認為“積弱”的重要原因之一,是趙匡胤在戰略部署上,采用 了“強幹弱枝”和“內外相製”的方針(這是後人按自己的理解來概括的,並不一定準確地表達了趙匡胤的全部戰略思想),以致削弱了邊關的防禦能力。並說這是曆史事實,無法為趙匡胤洗脫。明人陳邦瞻的評論,就有一定的代表性。他說:趙匡胤“當時務強主勢,矯枉過直,兵材盡聚京師,藩籬日削,故主勢強而國事反弱矣,亦不可謂非其遺孽也”。姑不必從矯枉必須過正,不過正不能矯枉的角度來分析,僅就史實來看,似乎也值得商榷。首先,趙匡胤生前進行的戰爭是統一戰爭,指導統一戰爭的戰略是進攻戰略,而要在進攻作戰中獲得勝利,最主要的就是必須集中兵力,必須有一支精銳而強大的戰略機動部隊,控製在最高統帥手中,以便能掌握戰機,不失時宜地發動進攻,以充分發揮進攻的突然性。其次,宋的首都在汴京,北部邊防的主要屏障、燕雲十六州及山西等地未收複前,汴京與威脅最大的強敵遼國之間,一片平原,毫無險阻可守,遼軍騎兵,數日內即可挺進至黃河,而渡河就是汴京。即使從防禦的觀點來看,控製一支精銳而又強大的戰略預備隊於京師地區,也是必要的。趙匡胤的這一戰略部署,似乎不宜隻看到它“強幹弱枝”、“內外相製”的對內一麵,還應當從國際戰備的一麵來衡量其得失。

這樣作是不是削弱了地方軍呢?當然有所削弱。如所周知精與不精是相對而言,為了戰略戰術的需要,根據承擔任務的不同,將精兵集中於野戰主力部隊,並不違反軍事原則。何況趙匡胤本身,從未放棄對廂兵的訓練,更未將其降為雜役軍。一方麵他規定廂兵召募,同樣有相當嚴格的標準,一方麵他還規定了各種淘汰老弱的製度。因而,後來廂兵喪失戰鬥力的責任,似不應由他來負。再從史實看,邊關防禦能力是否因之而削弱了呢?從趙匡胤登上帝位的建隆元年(960),至趙匡胤去世的太平興國元年(976),遼軍對宋邊關州縣共進行過八次規模較大的進攻行動,多時兵力達到六萬。兩次未交戰,一次是遼軍以六萬之眾與宋軍三千作戰,宋軍堅守滿城數日,最後安全突圍而回。其次五次,在固安、遼州、陽曲、定州、易州均被宋軍擊敗。由此可見,趙匡胤在世之年,邊關的防禦能力並不弱。

3認為“積弱”的重要原因之一,是趙匡胤實行募兵製度,又推行“養兵”政策,以致成“冗兵”。首應肯定,“冗兵”確是宋代“積弱”的重要原因之一,而“冗兵”的形成,也確與趙匡胤的“養兵”政策有關。但另一方麵也應肯定:趙匡胤雖主張“養兵”,但並不主張“冗兵”,因為他一向是主張“精兵主義”的。他對軍隊規定有詳密的淘汰製度,而且生前曾多次整頓軍隊,汰弱留強。在削平南方各割據政權的作戰中,收容的降兵,不下百萬,但在他最需要軍隊的北進前夕,全國兵力也不過三十七萬八千人。因而,宋朝後來的兵愈多而戰鬥力愈低的狀況,不應全由趙匡胤負責。

另外,還有將造成軍隊“積弱”原因之一的“將從中馭”,也認為是趙匡胤集權造成的。事實上趙匡胤命將出征時,雖然在臨行前也作過一些指示,但絕無不信任將帥的表現,也無臨戰更換主帥的事件。所以王禹僻說他對“所用之將,專而不疑”有時他也給將領以陣圖,對戰爭進行一定程度的遙控。但那是根據敵情,任務及自己豐富的作戰經驗、向部屬下達作戰預令或戰術指示,是軍事最高統帥的應盡之責。他本人從無箝製和剝奪前方將帥的指揮權力、以致貽誤軍機的戰例,所以“將從中馭”的責任,也不應由他承擔。

總之,任何一種軍事製度,都包含有積極與消極兩方麵的因素。世界上不存在有絕對好或永遠好的具體製度。同一製度在不同的曆史條件,不同的統治集團和不同的實施方法下,就會起不同的作用。即以募兵製來說,由於它的職業兵性質,從而存在著軍隊易於老化,士兵易於驕惰和後備力量不足等的缺陷。但它在戰爭急烈、頻繁的年代裏,如趙匡胤所處的年代裏在統一戰爭中,就曾發揮過良好的作用,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人民兵役、徭役的負擔,對發展生產也起過一點積極作用。但在“養兵”的建軍思想指導下,特別是在宋太宗趙光義轉變國防戰略思想之後,它消極的 一麵因素,就日趨上升了。對曆史人物的要求,不能超出他所在的具體曆史條件。趙匡胤麵對的主要曆史任務,是如何防止二百年來分裂割據、軍閥混戰局麵的再現,因而,他在吸收前人經驗、製定各項製度時,就難免側重於完成這一曆史任務的方麵。責備他未能采取措施預防消極因素的上升,固然可以,但將後世決策人物未能根據麵臨的曆史任務,對前人所定製度進行修正的責任,也歸結於製度本身和趙匡胤身上,就不一定恰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