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從天降母子相擁淚如雨
又聞凶訊再次離散泣無聲
阮聖瑛正在她的工作房裏聚精會神、默默地工作。她心無旁騖,全部精力集中在一件正在裁剪製作的衣服上。長期以來,她把精心做好每一件衣服看作是自己生命中的一種使命,從來不願意讓自己手中流出來的衣物存在任何瑕疵被別人嫌隙,使顧主對自己失去信心。
她不敢停下手裏的活計,停下手中的工作免不了要使自己的思緒跑到兒子身上去,加重自己的苦悶。那麼多年來,兒子讓她把心都想腫了,一想起兒子就會感到心裏好象在流血,無比疼痛。她要利用不停的工作和顧客的讚揚去麻醉自己,使自己擺脫思念的苦悶。
突然,聽到大哥帶著幾個人走過來的聲音,她的心裏一振:難道大哥約來了一起出去找人的同伴決定出去找尋兒子了?
大哥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記得一個月前大哥同她約定如果一個月內貫人還沒有消息他就要親自出去找他,他在這個時候到自己這裏來無非是想同自己商量他要出去尋人的事情。她的心裏迅速地考慮著應該如何勸說大哥,打消他親自出去的念頭。
日本人已經投降,戰爭應該就此結束,已經天下太平,她雖然非常渴望有人替她出去找尋兒子,然而,又十分擔心老態龍鍾的大哥真的要不顧一切親自跑出去。她理解大哥的火急心情,貫人沒有消息他一天也不得安樂。然而,他老人家雖然精力充沛,身體健壯,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年歲不饒人嗬!萬一在漫長的跋涉途中出了什麼問題,自己就是不可饒恕的罪人了。出去找尋兒子隻要田冬平出去就成了,他何必親自出馬?至於是否能夠把兒子找回來,那是命中注定的事情,隻能聽天由命。
大哥和山文阿哥帶著兩個年輕人走進了她的房子裏,她抬起頭來笑容滿麵地迎接風風火火走進來的大哥他們。
她的視線無意中落到跟在大哥和山文阿哥身後風塵仆仆、神容疲憊的年輕人身上,就象一股極其強烈的高壓電流突然從她頭頂流過她的軀體使她的身體猛烈一振,頓時呆若木雞:眼前這個年輕人不就是自己牽腸掛肚、日夜思念的兒子嗎?她傻呆地站著,雙目凝視著兒子,好象在睡夢中見到了不真實的夢幻,滿臉笑容定格在臉上,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確實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自己朝思暮想的兒子竟然驟然間出現在自己麵前。當她進一步看清站在自己麵前滿臉胡須的年輕人確實是自己的兒子時,眼淚就象開柵洪流突然從雙目中傾瀉而出。
“媽媽!兒子回來了!兒子不孝,那麼長時間沒有回來看望媽媽,讓媽媽擔驚受怕,對不起媽媽了!”
田貫人看見媽媽呆若木雞的神態,知道媽媽是長期的痛苦思念中突然震驚,心裏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酸痛,一下子衝到媽媽身邊,“咚”的一聲雙膝落地爬伏在媽媽的腳下,忍不住的淚水早已奪眶而出,成了淚人兒。
阮聖瑛驚喜交集中看見兒子跪伏在自己膝下泣不成聲,心裏更是有如刀鉸,趕緊蹲身下去摟住兒子,抽泣哽咽使她好不容易說出話來:
“兒子!我的好兒子,媽媽沒有怪你!為了自己國家的救亡圖存出去抗敵,是你作為男兒應該做的正義事情,媽媽為你的英勇行為感到自豪和驕傲。你沒有辜負你阿爸對你的期望,變成了你阿爸所希望男子漢,是你阿爸和媽媽的好兒子。隻是因為見不到兒子媽媽有點擔驚受怕、牽腸掛肚啊!天主保佑、你阿爸在天有靈,讓你平安無事。平安回來就好了!趕快起來,你大伯和姨媽因為你杳無音信也是天天茶飯無味、寢食不安,為你擔心了多少年月啊!特別是你大伯,正準備這兩天要親自出去找你呢!你可千萬不能忘記他們對你的關心和愛護嗬!”
阮聖瑛把兒子攙扶起來,淚眼模糊地發現一個陌生姑娘熱淚盈眶地站在兩個大哥中間,感到非常驚奇。這個姑娘是誰?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看樣子又不象是山文大哥的親戚。那麼清秀的姑娘同貫人一樣神容疲憊,顯然是兒子同行的人,難道是兒子從前線帶回來的難民?
田貫人看見母親凝視著自己帶回來的太太,知道媽媽正在猜疑什麼,趕緊把太太拉到自己的身邊向媽媽介紹說:
“媽媽,這個姑娘是我一個死難戰友的表妹,潮州人氏,姓季,叫季淑芳。她的表哥是同我一起從香港回來參加抗戰的同學和戰友,在香港時就親如兄弟,形影不離的。他在一次戰鬥中不幸受了重傷,抬回營地以後搶救無效犧牲了。季淑芳的家鄉在抗戰初期遭到日本飛機的轟炸,全家蒙難就剩下她一個人了。她是一個有思想、有血性的青年女性,國仇家恨使她鼓起了殺敵報仇的勇氣,聽說她的表哥在前線殺敵,一個人奔赴前線找到她表哥要求參加戰鬥。她的表哥臨終時把她托付給我,希望我能好好地照顧她,於是她就一直跟在我的身邊和我一起出生入死,我們兩個人誌同道合,互相愛慕,在戰友們的敦促下最終結合在一起,現在她已經算是你的兒媳婦了。淑芳!快來見過媽媽和我的伯父!”
季淑芳聽了貫人的說話,趕緊抹幹熱淚走到阮聖瑛身邊,拉著阮聖瑛的雙手,回過頭來看了看田仁雄怯生生地說:
“媽媽,伯父!我同貫人在火線上出生入死,誌趣相投,早已建立了深厚感情。在弟兄們的支持下,我們舉行了簡單的婚禮,一起生活已經兩年時間了。特殊的環境,在隻有生死弟兄見證、沒有親人在場的情況下以特殊的方式舉行了結婚儀式,希望媽媽和伯父不要見怪。”
“哎喲!我的好閨女!隻要你不感到委屈,媽媽怎會見怪?說實話,如果是太平年代,我是無論如何不肯讓我兒子同你的婚禮如此馬虎了事的,隻是你們生不逢時,碰上這樣的戰亂年月結婚,我想操辦你們的婚事也沒有可能。你們已經是誌同道合、生死與共的夫妻了,媽媽隻希望你們在今後的歲月中同心同德、白頭偕老。”阮聖瑛抖動著季淑芳的雙手,熱淚盈眶地說。
“貫人侄兒,這些年來,你們在什麼地方跟日本鬼子打仗?怎麼剛剛聽到日本鬼子投降的消息沒有多長時間你們那麼快就回到家裏來了?”
田山文看見她們母子相見淚流不止過分激動了,讓自己也受到感染流下了不少熱淚。他想緩和一下氣氛,把話題轉到前線的戰事上去。是這些熱血青年在前線浴血奮戰才能迫使虎狼一樣凶殘的日本強盜繳械投降,他實在想多聽一些他們同日本人打仗的事情。
“大伯,已經回到自己家裏,我也不怕同你們說老實話了。幾年來,我們南北轉戰走了很多地方,最後在華東一帶與日本人周旋。跟日本人拚殺,人人同仇敵愾、同心協力,誓與社稷共存亡。但是,在日本人宣布無條件投降之前,抗戰還在進行,我就發現本來曾經並肩戰鬥的兄弟部隊突然在窩裏鬥起來的奇怪現象。我們的軍隊突然接到上峰的命令,掉轉槍口與新四軍開戰。我非常痛心地看著自己的同胞弟兄突然互相殘殺,血染沙場。日本人的血跡尚未幹枯,在原來痛殺日本人的戰場上,又灑上了我們同胞互相殘殺的鮮血。這是多麼可怕多麼可悲的事情?我被這樣的現象嚇蒙了。打日本人我可以拚著生命去搏殺,要我拿著槍杆子去對付自己的同胞弟兄,我確實膽戰心驚下不了手啊!然而,這樣的爭鬥和拚殺日益加劇,我越來越感到惶恐和無奈。在這樣的部隊裏我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我想,既然自己人微言輕,無能為力去扭轉兄弟部隊之間衝突的局麵,倒不如一走了之,眼不見為淨!於是,我同季淑芳商量好,乘部隊休整的機會偷偷地從兵營跑了出來。”田貫人把在部隊裏的一些感受和自己從部隊裏逃跑回來的情況簡單地告訴了家人。
田山文聽了田貫人的述說,有如一個悶雷在自己頭腦裏炸響,心中頓時大驚!沒有想到,他們從部隊回來並不是光明的凱旋歸來。照他這樣說來不就是當了逃兵了嗎?在城裏經常聽別人在傳說國民黨一貫利用高壓手段治軍的事情,軍隊裏最是不能容忍逃兵,被抓到的逃兵,不管他以前有多大的戰功都無話可說一律槍斃。幸好貫人在逃跑的途中沒有被抓到,回到縣城時自己也沒有過多地張揚,沒有幾個人知道他們從前線回來。他不由不憂心忡忡地說:
“哦!原來是這樣!仁雄大哥,弟妹!雖然他們能夠平安順利地從前線回來讓人感到高興,但是,我們可不能高興得大早了!照貫人侄兒這樣說來,他們回來的處境非常危險啊!幸好家鄉沒有人認識貫人侄兒,人們不可能知道貫人他們的來龍去脈。我們大家對貫人侄兒從前線回來的事情一定要守口如瓶、保守秘密,千萬不可宣揚出去,以免引火燒身!同時,他們在家裏絕對不可久留,必須好好地商量一下,看看應該怎麼辦才好?”
田仁雄和阮聖瑛突然聽到山文兄弟這樣神色凝重的說話,都感到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貫人棄筆從戎,離鄉別母在前線與日本人拚殺了那麼多年,為抗日救亡流血流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在日本人投降,抗戰結束了,回來與母親團聚難道也算是犯了王法,真的會惹來殺身之禍?
“山文兄弟此話怎講?難道貫人回來與久別的母親團聚也犯罪了?”田仁雄莫明其妙地說。
“大哥你有所不知。我在城裏早就聽說國民黨不能容忍共產黨的事情。國民黨一貫對共產黨人不共戴天、恨之入骨。如果不是外國入侵,蔣介石早就不想讓另有政見、反對獨裁、要求民主的共產黨人存在了。為了他能一掌遮天獨斷專行,每時每刻都在找尋消滅共產黨人的機會,抗戰期間也在處心積慮。現在,日本人投降了,他當然迫不及待要向共產黨人大開殺戒了。他們對待共產黨人比日本人對待中國人還要殘忍,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他們絕對不會讓共產黨人存活在世上。你們去想一想,他命令他的軍隊把槍口對準共產黨人的時候貫人竟然不願意服從,從他的軍隊裏逃跑回來表示對抗他消滅共產黨人的陰謀,他們能夠容忍嗎?貫人雖然順利地逃離了國民黨的軍隊,但是,他們絕對沒有逃離國民黨統治的勢力範圍。本地也有很多對國民黨死心塌地,仇恨共產黨人的國民黨人,常常看見這些人就象對待殺父仇人一樣凶殘地追殺與共產黨接近的人們,破壞共產黨人的地下組織。如果貫人偷偷從國民黨軍隊裏逃跑回來的消息給這些國民黨人聽到了,把他當作思想偏向共產黨的分子和逃兵抓去還有好果子吃麼?所以,我們把貫人留在家裏,終究不是辦法。紙包不住火,他們當逃兵的消息終有一天會暴露出去。萬一泄漏了消息,那就是不可挽回的災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