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2 / 3)

“你不說我也送過幾次給她了。但是,每次送飯菜給她時,幾個餓鬼一樣的小孩就眼丁丁地看著她弄得她難以下咽,隻好把飯菜分給那幾個小家夥吃了。我看不如每餐吃飯的時候多添一副碗筷,叫她過來跟我們一起吃,你說好不好?”

“這樣最好了,每餐吃飯的時候你就記住去把她叫過來吧!”

這一天吃晚飯的時候,阮聖瑛看見季淑芳在吃飯以前首先盛了一碗飯菜放在一邊,知道她是準備送去給大嫂子吃的:

“淑芳,你不是說吃飯的時候叫你大伯母過來一起吃嗎?怎麼又沒叫她過來?”

“我去叫她了,一說叫她過來吃飯,她就是死活不肯過來,隻好等會兒送去給她了。”季淑芳說。

“唉!分開過就不把我當自己人了!我這大嫂就是這樣,年輕時候不屈不撓,好勝不輸,老了還是一樣死愛麵子。別人有事要她幫忙她會拚著命去幫,人家想幫她就不肯接受了。如果是我大哥還在,他就不會那麼生分,叫他過來吃飯他是不會客氣的。既然如此,你就裝多一點給她送去吧,我們少吃一點沒關係的!”

阮聖瑛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給大嫂子一個老人家吃,自己吃少幾口就可以節省出來,要給她家裏那幾個小家夥吃,自己怎麼負擔得了?心有餘而力不足嗬!雖然田乳敬時不時回來一次,每次回來多多少少總會有點貫人的接濟,然而,他帶回來的接濟也十分有限,自己的收入日益減少,日子也過得緊巴巴啊!

阮聖瑛雖然在非常貧窮困苦的環境下生活,然而,她從小建立起來的信仰就象打進靈魂中的烙印,從來不會改變。剛剛從香港回來的時候,她無意中看見大嫂子臥室的房門背後貼著一個用大紅紙剪成的“十”字架,心裏猛然一振。突然想起丈夫曾經與她說過的一些往事。他經曆了那次大難不死的事件以後,母親送他到福音堂的神父麵前立誌把他許給天主門下。他母親依照福音堂裏神父說的辦法,用紅紙剪了一個“十”字架貼在家裏,從不間斷在“十”字架前祈禱。眼前這個“十”字架肯定是他母親當年的手筆了。

果然不出所料,大嫂看見她在“十”字架默默祈禱,在她的身後告訴她這個“十”字架的來曆:

“這是當年婆婆為你丈夫祈福留下來的痕跡,婆婆去世以後,我和你大哥搬過來居住,一直把它當作‘神明’供奉著,不敢稍有褻瀆。”

信仰麵前沒有國界,“十”字架下曾經是她與丈夫心照不宣、心心相印的美好殿堂。前人留下來的痕跡使她肅然起敬。

她按照婆婆的做法,也用紅紙剪了一個“十”字架貼在自己臥室的門背後。十多年來,她除了時不時走二十多裏路去城裏福音堂做禮拜以外,從無間斷在自己家裏祈禱。

一眨眼,當年龍精虎猛、把前輩曾經傾盡心血的手筆當作神明“供奉”的大嫂子已經在生活的重壓下變成老態龍鍾、體弱多病的老太婆了。由於家庭生活非常貧困,連粥水都很難有機會喝一餐飽,大嫂子的身體日漸衰微,常常臥病不起。

這一天晚飯後,季淑芳送飯菜給大伯母回來時,心情沉重地告訴婆婆說:

“阿娘,大伯母的身體又不舒服了,我送飯過去的時候,郎中正在為她把脈。我叫她都沒有張開眼睛看我,隻是有氣無力地應了我一聲。看郎中替她把脈時不停地搖頭的表情可以看出她這一次病得不輕呢!”

“她的身體不舒服已經不止一、二天了,前兩天我去看她的時候,看見她的精神狀態就已經十分令人擔憂。我要去叫郎中,她就是不給我去,說是過一會兒就沒事的了。唉!還不是害怕要花錢麼?拖來拖去,病情肯定日益加重了。”阮聖瑛憂心忡忡地說。

“可能今天更加嚴重了,要不然,按照她的性格,她是不會同意請郎中的。”季淑芳說。

“淑芳,明天是禮拜日,我要去福音堂做禮拜,順便替她祈福。你被兩個小家夥纏住不能到菜園裏幹活的了。他們已經會行會走,你就帶著他們到大伯母那裏去讓他們自己玩耍,你和姨媽一起照顧一下大伯母吧!你姨丈為了生活成天到晚在外麵奔波,神龍見首不見尾,孩子們也很少在家裏呆著,家裏就剩下你姨媽一個人守護著臥病在床的婆母,經常會碰到困難的。我們家裏兩代人都受過你大伯母的關懷和照顧,特別是你的公公從小在她的關懷下長大,你公公一貫把她當成長輩來孝順的,可惜他沒有命來孝順他大嫂。最近大嫂的身體那麼差勁,看來也是時日無多的人了。我明天去做禮拜,沒有時間過去請安,你替我侍候她一天,在她麵前盡點孝道也是應該的。”

進城要走二十多裏路程,阮聖瑛每次進城做禮拜,幾乎都要花上整整一天時間。天主是她能夠在艱難困苦中保持生存意誌的精神支柱,不管路途多遙遠她每個月都要抽個禮拜天親自到福音堂去禮拜。

天還沒有大亮,阮聖瑛便帶上隔夜準備好的飯包起程進城。到了福音堂,裏麵已經黑壓壓地坐滿了信徒。座無虛席,她隻好站在最後排的空位上,低頭肅立,跟著眾信徒默默背誦“聖經”裏的經典名言。

做完彌撒從福音堂出來,已經是吃中午飯的時分。阮聖瑛本想在街上找個茶水鋪買碗清茶,把那冷冰冰的硬飯團送進肚子去,一想起上次田乳敬回來已經時隔三、四個月,不知道山文大哥那裏有沒有他回來的消息,想到他那裏去坐一坐順便打聽一下。以前,她進城禮拜,總是要到山文大哥的鋪頭上坐一會兒的。自從認識田乳敬以後,她每次去坐,山文大哥總是以為她在盼望田乳敬回來的消息。山文大哥那句“沒有聽到田乳敬回來的消息”的說話,讓她聽得怪不好意思的,好象自己就象狗上灶一樣急盼兒子的接濟似的。算起來,差不多一年時間沒有到他鋪子裏去了。

阮聖瑛走到山文大哥的中藥鋪門口,看見山文大哥正在手忙腳亂剪切加工中草藥。大哥低頭搖刀,隨著手中鍘刀一上一下,中草藥在鍘刀下“沙沙”作響。看見阮聖瑛走進來,他趕緊停下手裏的活計,起身熱情招呼:

“弟妹上來做禮拜啦?快請坐!我來給你沏茶。”

“阿哥不必客氣,你做你的事吧!我自己坐一下就是了。”阮聖瑛說。

正在裏麵準備中午飯的山文嫂子聽到丈夫在招呼客人,趕緊從裏麵走了出來:

“嗬!是弟妹來啦!你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到鋪子裏來坐了!”

“知道你們很忙,不敢隨便進來打擾。你看,我一進來就要阿哥停下活計招呼我,多不好意思!”阮聖瑛說。

“其實也沒有什麼忙不忙的。這些事情閑來無事時做一做罷了,不會有什麼影響。你好不容易來一次,我去多炒一迭小菜來。爐灶裏的火還燒著呢,你同你阿哥坐一會兒,很快就可以吃飯的了。”山文嫂子說著就要進去炒菜。

“嫂子!我帶著飯包,本想在外麵茶水鋪買碗茶水送著吃的,既然來了你這裏,就麻煩你幫我炒一炒吧!”阮聖瑛說。

“唉呀,我說弟妹呀!你這樣就是打我們夫妻的耳光了!到我這裏為什麼還要帶著飯來?你是怕我們夫妻倆連一餐飯都招呼不起是不是?”

山文嫂子接過阮聖瑛遞過給她的飯包,裝出很不高興的樣子來。

“不是這個意思!我知道你們很忙,沒有打算進來打擾你們的。做完彌撒出來,覺得時間還早,想起很長時間沒有進來看你們了,不如進來看一看,所以就進來了。”阮聖瑛解釋說。

“我這裏有你吃的兩碗飯,這個飯包我給你留著,帶回去晚上吃吧!”山文嫂子說著便拿著飯包進去了。

“弟妹來我這裏就好象回到家裏一樣,有粥吃粥、有飯吃飯,不必要客氣的。城裏做生意的人缺乏人情味道,不要見怪就是了。田乳敬還沒有到家裏去找你吧?”田山文說。

“沒有呀!他回來了嗎?他上一次回來至今有三、四個月了,我估計他也應該回來了,正想問問阿哥有沒有他的消息呢!”阮聖瑛說。

“他在前天傍晚才回到家裏。昨天早晨,帶著他的侄子去車站提取行李時,順便到我這裏坐了一會兒。他說貫人搭了一點錢回來,還有一包東西他沒有打開來看,不清楚是什麼?我以為他昨天下午可能去找過你了。”田山文說。

“啊喲,不好!不知道他今天上午有沒有去家裏找我。昨天下午他沒有去,今天一大早我就進城來了,如果今天上午去了家裏,又不會到我大嫂那裏去找淑芳,他就要白走一趟了。”阮聖瑛焦急地說。

“既來之則安之,弟妹不必焦急,今天找不到你第二天他會再去。我知道他的性格,你不在家裏,即使見到淑芳他也不會把錢交給她的。他的這種高度負責任的性格,我是非常讚賞的。不過,人各有別、見仁見智,也有一些顧客卻對他這種過分固執的性格不以為然,說他過分死板不會變通。我講一個故事給你聽。有一次,一個新加坡的華僑托他帶了一點錢給家裏的老母親。誰知他去到那個老母親家裏時,老母親已經辭世,全家人正在為她的後事忙得暈頭轉向。老母親的家人向他說明情況,要求他放心把錢交給她家裏,家裏正等著這錢替老人家料理後事。但是,不管她的家人怎麼說,他就是不肯把錢交給他們。他說:新加坡搭錢的雇主隻交代把錢交給他母親孫順招,沒有說過可以交給其他任何家人。現在孫順招已經去世,必須把錢帶回新加坡退還雇主才算盡到了我的責任。”田山文講述著這個發生已久的故事仍然覺得可笑。

“嗬!這個老先生還有這樣強的責任心!這就是生意人所講究的信譽了。說實在話,他死硬不肯把錢交給死者家屬,耽誤了料理後事的用錢我也覺得確實有些過分,但是,我卻非常讚賞他的這種性格。如果雇主要他帶的錢物,他沒有交給雇主指定的對象,隨便交給家人、親戚,萬一雇主不高興怎麼辦?家鄉的親人關係盤根錯節,紛繁複雜,不是個個都是雇主願意資助的人,我做雇主也不會同意他把錢物隨便交給所謂親人!”阮聖瑛感慨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