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1 / 3)

歲月無情當年支柱難再挺

人生磨礪豈因無知得幸免

大嫂子終於走完了人生的坎坷曆程,駕鶴西去、回歸永恒。

本來,久病不愈的老人去世,無論對死者本人還是家裏人都是一種解脫,家屬應該因為久病不愈的長者已登極樂世界而鬆一口氣了。然而,千百年遺留下來的傳統習俗,使一個老人去世的後事花費比生一個小孩要沉重得多的奇怪現象,給本來就非常貧窮的死者家屬雪上加霜。大概是因為小孩生下來光景長得很,老人離開人世隻剩下最後一次風光了,因而生小孩時可豐可欠,而長者去世所要的費用卻有如鐵索沒有伸縮的餘地。這條鐵索往往是人們自己拿來套在自己的脖子上,老人去世後的葬禮要與別人攀比,打腫臉皮也要裝出胖子來,不願意輸給人家。一個葬禮讓一個家庭賣田賣屋、傾家蕩產的現象屢見不鮮。母親去世,田冬平麵前出現了一個有如泰山的坎難於逾越。

一年多以前父親去世時,田冬平再窮也有剛剛賣兒子拿回來的錢糧給自己壯膽。雖然後來還是親戚們的資助把他父親的喪事辦得風光榮耀,然而,親戚們的資助畢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如果不是自己有點錢在手上抓住,還不把他急死?這次母親去世,他手上卻是毫無分文啊!難道真的要等親戚們有了資助才能發喪麼?親戚們都不富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知道是不是還會傾囊資助?田冬平再沒頭腦,也不敢指望這條虛幻不實的拐杖而無憂無慮。母親躺在祠堂裏已經不會替他拿主意,長期依賴母親生活的他兩手空空,急得焦頭爛額、無所適從,應該怎麼辦?他主意全無,隻好跑到嬸娘麵前哭訴:

“嬸娘幫幫侄兒!侄兒束手無策、黔驢技窮了。阿瑞姨隻曉得呼天搶地、悲傷嚎哭,已經失去理智,想與她商量一點事情根本沒有辦法。現在,老母親閉上眼睛躺在祠堂裏,接下來就要一筆無法解決的開銷。嬸娘知道,我終日在外麵東奔西闖,所得的收入還不夠全家老少糊口,哪裏能拿出錢來辦理母親的後事?雖然我母親已經算是高齡,但是,她的喪事我不敢與那些有錢人家攀比。盡管如此,買口棺材,請幾個和尚超度亡靈,這點必不可少的錢我都拿不出來怎麼辦?”

阮聖瑛看著田冬平的可憐相,前所未有地對他表示同情。難為這個一貫沒有頭腦,不知困苦為何物的大男人在母親去世的事情上表現得如此無可奈何,非常同情地說:

“這些事情你就不要擔心了,交給嬸娘吧!我會與水文大哥商量著辦理你母親的後事。嬸娘雖然也是緊巴巴的不富有,沒有辦法讓你母親的後事與別人攀比辦得風光榮耀,但是,拚著以後的日子裏熬苦,也不會讓你母親沒有棺材躺到山上去,不會讓你母親靜悄悄地離開人間!我會讓你母親走得有聲有色!”

大嫂子的去世,阮聖瑛沒有受到祠堂裏震天動地的嚎哭渲染而過分悲傷。在她的心目中,人生就是這樣,無論是誰都有走到這個時候的一天。在冥冥的永恒世界中遊離的靈魂不知什麼時候接受天主的派遣,來到人間接受各種苦難的磨礪。佛家說的“功德圓滿,九九歸真,”到了時候自然要返回永恒。經過七十多年的磨難,大嫂子終於可以結束磨難、可以從苦海中解脫了。悲傷隻是家人的表現,對大嫂子來說,得到解脫,駕返天庭,沒有任何悲痛可言。

阮聖瑛把兒子剛剛搭回來的錢物和原有的積蓄全部拿了出來交給水文大哥說:

“大哥,又要麻煩你了!我大嫂子走了,田冬平家裏四壁無塵、兩手空空,我隻好把這付擔子挑下來。我就是這樣的能力,大哥辦理這件事情時不要與富有人家攀比,根據自己的這點能力辦理我大嫂子的後事吧!盡量做到既不過分冷清,又不要太鋪張浪費,要考慮到我們兩個家庭把老人送上山以後還要過日子嗬!”

“弟妹算是大仁大義了!他們家裏的情況我非常清楚,我會按體裁衣,看菜吃飯的了,你就放心吧!她是你的大嫂子也是我的大嫂子,我會把她的事情辦妥當的。”

要做這樣的無米之炊,田水文隻好勉為其難。

幾天幾夜的忙碌,打發了大嫂子遺留在人間的軀殼,生活重歸於平靜。在料理大嫂子的後事時,為了寄托哀思,阮聖瑛沒有多作考慮傾囊而出,幾乎把自己的所有積蓄全部用到自己認為值得的事情上去了,現在才感到死者已去,生者難熬。死者的最後一次榮耀,給生存者帶來的卻是長時間的喘不過氣來。

“淑芳,辦理大伯母的喪事,我已經把自己的所有積蓄全部搭進去,今後的日子恐怕會更加困難了。這件事情是我們義不容辭的,你不會因此而對我有意見吧!”

阮聖瑛在兒媳婦麵前從來沒有擺過婆婆的姿態。使季淑芳在家裏從來沒有受到壓抑,感到平等自由。

婆婆在兒媳婦麵前擺起威嚴的架子,使兒媳婦在婆婆麵前不敢隨便抬起頭來,象綿羊一樣服服帖帖,在農村是普遍存在的現象。一代一代家婆都是做媳婦過來的女人,他們在做媳婦的時候都受過婆婆的刻薄和壓製、都做過綿羊。幾十年媳婦熬成婆婆以後,大概是為了報複或者發泄,都不會讓自己的兒媳婦跟自己平起平坐。阮聖瑛來到丈夫家裏卻沒有受過婆婆的壓製、沒有做過綿羊,她的兒媳婦自然也就避免了做小媳婦的窘境了。

“阿娘所做的都是我所想的事情,我隻有支持何來意見?今後的困難阿娘都不怕,我年輕人有什麼好怕的?隻是這兩個小家夥嗷嗷待哺,他們卻不能和我們一樣挨餓啊!”季淑芳說。

“對!我也這樣想!他們是我們家的命根子,我們不吃不喝也不能餓了他們。好的東西拿不出給他們吃,如果連稀飯都不能讓他們喝飽,我們就沒有資格做他們的長輩了!”

阮聖瑛憂心忡忡。她的口中雖然這樣說,但是,真的要讓兩個小牛犢吃飽肚子也不是說出來那麼簡單嗬!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想讓他們吃飽肚子,拿什麼去煮出粥來?隻能車到山前再找出路了。

“阿娘!昨天火坤大伯問我願意不願意幫他去放牛?他說,雖然他出不起多少工錢,但是,讓兩個小孩子吃飽肚子的粥飯他還是出得起的。不知道阿娘的意見怎麼樣?”季淑芳說。

“噢!這是你火坤大伯好心,看見我們窮得可憐,想暗中幫助我們嗬!不過,你去替他放牛,一天到晚不能在家,兩個小家夥的起居飲食完全要我照顧,我就什麼事情也做一到了。雖然現在沒有事,說不定什麼時候又有人拿事給我做,兩個小家夥纏在身邊,有事也做不到嗬!”阮聖瑛說。

“阿娘不必擔心,窮人家的小孩沒有那麼金貴,小孩已經會自己玩耍,阿娘有事做的時候,我把他們當作兩頭牛犢一起帶出去就是了。一頭牛是這樣看,多兩頭牛犢,也耽誤不了放養。”季淑芳說。

“話雖這樣說,但是,我看你火坤大伯每天出去放牛時都是一邊放牛一邊還要割點青草回來夜晚喂牛的,既然要你替他去放牛,這件工作你當然要幫他做的了。你看著兩個比牛犢還要性躁的小頑皮,怎麼還能去割草?”阮聖瑛不放心地說。

“問題不是很大的!幸好他們有兩個人做伴,抓個小青蛙、小蜻蜓給他們玩耍,他們會玩得很好,不會影響我割草。”季淑芳說。

“隻好這樣了!那麼貧困的家庭,為了生存,小孩子自然也就粗賤的了。誰叫他們出生在我們這樣的家庭裏?”阮聖瑛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季淑芳早出晚歸替火坤大伯放牛。她出去放牛幾天,不僅牛吃得飽飽的,每天都有滿滿一筐水嫩的青草帶回來,田火坤和他的兒媳婦都非常滿意。他家裏兒子和孫子在城裏賣菜,收入很是不錯,家裏的生活自然比較穩定。他雖然年過七旬,但是,農村土生土長的人沒有那麼嬌貴,出去放牛的事情本來還是幹得了的,隻是信雄媳婦為了大嫂子的喪事將自己有限的積蓄傾囊而出弄得非常困難的事情使他深受感動。他知道信雄媳婦不會下地種田,隻靠做針線活的微薄收入維持生活。雖然香港的兒子時不時有一點接濟,但是,香港的世道不好,兒子給她的接濟也十分有限。辦完大嫂子的喪事以後,常常看見她家裏兩個孫子因為吃不飽肚子餓得嗷嗷大叫,感到十分可憐,想暗中幫一幫她,於是想出了要她的兒媳婦替他放牛的辦法。

這一天,阮聖瑛帶著兩個孫子在她的菜園子裏種蘿卜。她不會拿鋤頭,用一支竹棍子在地裏挖出小洞,放進蘿卜種子。兩個小家夥跟在她的身後,也拿著棍子象模象樣在地上挖洞。把蘿卜種子種下去以後,拿個臉盆從池塘裏取水回來,用手招出水灑在地裏。祖孫三人的動作差不多,讓人哭笑不得。就在這個時候,城裏的山文嫂子突然走進菜園來:

“哎呀,弟妹!你怎麼這樣澆地?你媳婦半個小時可以澆完的地,象你這樣的澆法,恐怕半天也澆不完嗬!”

“哦!是大嫂回來了!給你看笑話了,這些菜地都是淑芳澆的,因為她替火坤大哥放牛割草去了,我帶著兩個小家夥在家裏無所事事,無聊得很,便出來種幾顆蘿卜。這地太幹了,我擔心蘿卜長不出來才澆點水下去。大嫂子你在鋪子裏那麼忙,一般不會出來的,今天怎麼有空回來看一看?難道有什麼事情?”

阮聖瑛對山文嫂子的突然出現感到有點驚奇。她們夫妻兩人每天忙得團團轉,成天在鋪子裏連上街的機會都很少,街上發生的事情鄉下人都聽到了,她身為城裏人也可能還蒙在鼓裏呢!除非有什麼事情,否則她是不可能跑回家裏來的。

“弟妹說對了,我是特意回來叫你去做工的!不是為了叫你,我那裏有空回來?”山文嫂子說。

“叫我去做工?除了拿針線縫縫補補的活,我能做什麼工?”阮聖瑛奇怪地說。

“就是拿針線的活!田乳敬要幫他大嫂子做一件棉衣,他本想親自來叫你的,剛好那幾天碰上你家裏在辦喪事。他沒有時間在家裏等候,隻好要我等你把家裏的喪事辦完以後回來叫你。要你去他家裏,幫他大嫂子做一件棉衣。”

“幫他大嫂子做棉衣?他怎麼會想起要我去幫她做?”

阮聖瑛更加感到奇怪了,象他那樣有錢的人,做一件棉衣算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隨便拿到鎮上的裁縫店裏做就是了。為什麼會想起特意要我到他家裏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