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走時,剛好是冬季。
北方漫天的雪花,如羽毛般紛紛揚揚地飄下來,覆上我的睫毛,融化了,於是就落下來。
魚的袍子是黑色的,我的則是血紅,在灰色的風雪裏,像兩朵頹敗的話,在風裏撕扯。
饒後魚轉過身來,桀然一笑,眸子裏有星星閃爍,“小霓,請,不要,離開我。”
我點點頭,伸出手。
想拂去他眉梢的殘雪,卻落了空。
之後我就醒了,發現一切隻是一場夢。
醒來才知夢的荒謬,落月湖畔,何曾下過這樣大的雪?
我和魚,又何曾有過如此淒豔的分離?
我們是同生共長的兩株桃樹,一樹雪白,一樹豔紅,一樹清幽,一樹冷靜。
我不知道魚那樣的男子是桃樹,會不會顯得陰柔,可是每次看到他的眸,我便想起落月湖畔的緋色花蕾,在幽深碧綠的湖水上灑下一片血光。
然而,我們是不可能一生廝守的。
我們將是巫月教傳世的祭司,至高無上的日月祭司,有著常人沒有的靈力,亦不能有常人所有的情感。
我們是神靈遺落在凡間的星鬥。
我們無所以傍,無所牽念。
唯一的聯係,是我們的姓氏,在繼任那日,有族主賜予的神聖的族姓:西門。
我是西門霓,他,是西門魚。
繼任那天,我們16歲,第一次,穿上繡有高貴紋章的祭司長袍,接過屬於祭司的權杖。
我知道,我和魚的無憂年華,便止於此。
自此,他會在燦燦的陽光下為帝王占卜,為國家祁幅;而我,將會在清冷的月色中,為君王問卦,為百姓求安。
他將住進廊前的昊日殿,而我會留在水邊的冷月宮。
我們,再不能如少年時,攜手相牽,在修煉的間隙裏,踩著寂寞的腳步,走過巫宮的片瓦殘石。
我們仍舊是住在巫宮的兩個人,可惜的是,君住湖之頭,我住湖之尾,隻能相望,無緣相守。
正如日月,彼此相望,卻始終隔著一個晝夜,那麼遙遠的距離。
繼任的典禮上,我落了淚。
我以為沒有人看到,可是,魚看到了。
他素白的手指有一瞬的顫抖,隨即歸於平靜。
我知道,他亦是痛了,可是也隻能痛了罷。
自生下來,我們便已不是自己。
我們活著,僅隻是為了成為一生一世為巫月祁幅的祭司,僅此而已。
在巫月的唱和裏,我們舉起各自的權杖。
他是日,我是月,他是光明,我是幽暗,他是月下深海裏一條落單的魚,而我,是天際殘陽裏一抹無色的虹。
我們相生相克,相鋪相成,我們彼此凝望,又彼此疏離,我們,又能怎麼辦?
我溜去魚的昊日殿看他。
寥落的石階上,散落著點點緋紅的殘花,赤裸的足落上去,有著沁涼的心驚。
我心愛的男子,散著發,略略的笑著,隻望著我。
眉峰依舊是微微的蹩著,似藏著些奇異的哀愁,使人忍不住拂上去。
他端了梨花酒來,我們依偎著,你一口我一口的喝著,不免有薄薄的醉意。
倚靠在他的肩頭,我昏昏睡去,聽到他平和的心跳,一下一下,是甜夢裏的節奏。
突然傳來的腳步聲,打斷了這靜謐。
我聽到他清冷如冰的語氣,和低低的歎息。
我知道,我是在夢裏的,於是,一切,都可以是假的,一切,都可以當作沒聽到過。
“小霓,待我成功之後,我們就不必再怕了。”
魚在我耳邊低言。
睜開眼,他指尖糾纏著我的發絲,溫存地笑。
魚,你為什麼要說呢?
我在心裏小小地歎息,我是真的不願醒來,可是,你為什麼迫我。
“這就是你今日約我來,想要告訴我的事吧?”
魚輕笑,他說:“這是我給你的禮物。”
我再說不出話,時間仿佛凝滯。
許久,我低聲:“你不怕我把這一切都告訴王嗎?”
他笑得更開心,上前擁住我:“小霓,我願把我的生死,統統交托給你。”
我震驚,卻無法回答。
他的懷,依舊溫暖寬厚,可是我的魚,你為何要如此。
你把那樣大的責任交托給我,你又要我如何?
終於,我掙開他的懷抱,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知道,自此一別,我和魚,便再無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