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我再不和魚講話。
他見了我,也是即刻斂了眉離開。
我看得到他眼底的溫柔痛惜,可是,魚,我要拿你怎麼辦。
你把你的生死交托誒我,而我們的生死,是交托給王的。
我不能拿你我菲薄的幸福,換一族人的安寧平和,我做不到。
然而,用你的性命,換一族人的平靜,我亦是做不到。
自我出世,眼裏心裏,便隻有你。
旁人的生死,本與我無幹,可是,我卻不能不顧念。
近日裏,王的召見,日趨頻繁起來。
巫月族裏下層的星相師對王說,星軌異動,反象已生。
王召了我來問卦。
我是月夜裏的女子,了解一切黑夜裏的密謀,可是,我不能說。
我不能夠告訴王,是誰牽動了敏感的星星,是誰改變了巫月的軌跡。
我知道,魚是不會停止的。
他和王之間,我必須背叛一個人,可我卻無法選擇。
澄明的月輪在我指間流轉,不論如何擺布,結果,都是一樣。
祭司的虔誠裏容不得感情,因為這會影響占卜的準確。
因此,我看不清危險的結果,但我心裏明白。
月華幹淨如水。
王幽深的眼睛望著我,我的心亦如浸在冰冷的月中。
“小霓,卦象有什麼異變麼?”
王輕問。
我指尖一抖,映著明月的水麵,泛起層層漣漪,相互追逐,複又平靜。
卦裏的凶意,已是無法掩蓋。
同樣的卦,王,必然也問過魚。
斂了呼吸,我垂著眼跪下。
“王,凶象已生。
巫月的祖製已受到衝擊。
王需格外謹慎,方才得保平安。”
“那,你知道凶象的源頭,是起自何處麼?”
王和藹地問,示意內侍看座。
“小霓駑鈍,看不出卦象的源頭。
星軌顯示,日月失衡,變數生矣。
不日內,巫月將有大變,王需格外保重才好。”
我執意跪著,不肯坐。
祭司的忠誠與無偏頗隱匿,是維持平衡的關鍵所在。
我,已經違反了祭司的戒律,我有什麼資格,在王前落座。
王淺淺舒了口氣,微微垂首,歎息般吩咐:“小霓,你累了,下去休息吧!”
我恭敬行禮退至殿門外,忍不住回頭跪倒,切切地說:“王,您一定要格外保重才好。”
“知道了小霓,我心裏有數。”
王沒有抬頭,夢囈般揮揮手。
退出正殿,踏上碎石鋪就的小徑,我開始狂奔,直至跌倒在落月湖畔。
我已經不能言語,不能哭泣,隻能環緊自己抽搐的肩頭。
我要怎麼說,我要怎麼告訴王,引起星軌變數的人,是魚,從小與我相依相附的魚,我那麼愛的魚,把生死統統交托給我的魚。
我以為,我可以說出真相,拿他的生命,換取巫月一族的安寧與平和,然而開口時,我卻不由自主說了謊。
我於是知道,窮我一生,我不能出賣的,惟有魚而已。
即使如此,背負無數的殺孽與怨恨。
我抬起,淚水沿著頭臉旁蜿蜒而下。
我看得到濁紅的月,將落未落,而淡白的日,才剛剛升起,還沒有渲染上火紅的熱度。
這是一日中,晝夜交替的關口,一如我和魚,隻能在各自的軌跡中,有短暫的相遇。
之後,太陽會火辣辣地升起,將凡世的一切燒成灰燼,包括,月。
風在黎明將至時分凜冽地刮起,我看到黑色的衫角在林間一閃即逝。
魚,夜是這樣冷,你何苦,要跟著我呢,怕我會出賣你麼?
我清冷地笑,拭去淚痕,從湖邊站起。
太陽仿佛是一瞬間便浮了出來,將我的裙與落花,直照出血色來。
我方才發現,落月湖畔的桃樹,今年開得格外紅豔,一如我的羅裙,是緋紅的顏色,也是傳說中,烈日焚盡後,灰燼的顏色。
魚,你想要愛的決心,真的會如火焰般,毀盡所有麼?
在清晨的陽光裏,我輕微地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