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副官當日留候在機場,最先得知墜機一事。
等接到人趕去私人醫院的路上,秦季年忍痛隻強撐住了最後一口氣。
“我死後......”
戎馬半生,此刻於他其實並不可怕。
“死後......告訴小九他們,”
他怕得是這瘡痍國土之後無數虎視眈眈的目光。
“一定告訴小九他們!——三年之內,不得出殯行禮!”
屍首送回大帥府之時早已冰涼透骨,三姨太哭倒在那棺前,隻有秦夫人避而不見。
“你再說一遍,誰死了?”她望著鏡子裏形容消瘦的女人,仍高傲地揚起脖子問道。
“夫人節哀!”
百番心思,最後的失算竟落在了自己身上。
“嗬嗬嗬......”她笑起來,卻一聲比一聲哽咽。
這一世的恩怨,再也尋不到人至死方休,她怎能甘心?
“他先我一步走,是想急著去見那個賤人!”
他竟敢!竟敢!
揮手砸掉眼前的所有,卻抹不掉那鏡中一室落寞,終於俯身慟哭,無人再敢來勸。
大帥府連夜撤下府中年節裝飾,閉府數日。
秦晉山身為兄長,帶領家眷簡單行了儀式之後便送棺入土。
靈堂設得極小,留一牌位,名首都未刻上,隻得表字柏承二字。
秦嘯川親自換上了新的白燭,秦晉山跟在他身後看著那微弱的燭火一盞接一盞亮起來,卻仍是不夠。
那光,連照亮那牌位都不夠。
“三哥,好歹......讓我替父親守完頭七。”他垂頭望著擋在他身前的兄長,那聲音如鯁在喉。
秦晉山不是不悲痛,可他身為兄長,事事都要行在前麵。父親屍骨未寒,敵在暗虎視眈眈,他能做的便是執行好父親最後的意願。
“夠了,小九。”那向來頂天的剛毅男兒亦紅了眼眶,抽走了秦嘯川手裏的香蠟,搖頭道。
“三哥,你知道父親走的那日,是我去送的他。”秦嘯川攥緊手裏的東西,一字一句又道:“我長這麼大,還是父親這次病好了些之後,才同我說了那樣多的話。他說的那樣多,其實句句都放心不下我們......”
“父親走得不安心,他死得也不甘心!三哥!當我求你,好歹讓......讓我這個不孝子,替他守完頭七。”他皺起眉悔恨道,黑亮的眼眸裏盛著未褪的少年意氣,仿佛還是多少年前那個渴望父親關懷的小九。
秦晉山仍是搖頭,“你明知道父親的意思是——”
他知道,就是因為他知道。
熱浪滾落的地方繃緊刺痛,秦嘯川失聲道:
“三哥,我錯了......我才知道,原是我錯了。”
“小九你在胡說些什麼?”秦晉山錯亂地望著他。
他跪倒在那靈前,重重磕下了頭。
“他本是要去英國的醫院,一切都該萬無一失,偏為了我——為了我那不爭氣的念想,他臨時叫常副官改道去的德國!他以為我不知道,可我明明知道......我明明什麼都知道。”甚至還隱隱期待。
秦晉山扶住他,“小九,此事與你無關,你不要胡想。”
“三哥。三哥。”他一聲聲地喚,“怪我不爭氣,還想著她......若不是為了......父親不會去德國!”
他斷斷續續地一遍又一遍道,兄長的掌心一下又一下安撫著那少年悲痛彎下的背脊,透過那背脊傳來沉重覆蓋至指端,秦晉山終明白那話裏的她指的是誰。
“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芸生的錯。”秦晉山一瞬哽咽,“小九,沒人會因此責怪你。我不會,父親更不會。”
兄長輕言細語的循循善導終是成了壓垮那少年最後一記悶痛,他握住兄長的手,一聲比一聲長。
“三哥......三哥......”
那淚滑落的地方,似刀口一下又一下割在身上,綻出傷痕累累,肆意地淌。
這一夜,終於......流盡了他身上所有的少年意氣。
一場變故,短短三日。
三日後,北地大帥府內外事務,一如往常。
消息封鎖得及時,葉文佩處理完戰事殘局回到天津才知此事。
“小姐,您不去府上......”
“不必。”葉文佩望向車窗外,路口遙遙相望的帥府大門熠熠生輝如常。她垂頭一記苦笑,想來此刻,那道門裏的人也沒一個想見她。雖然,她很想見見那當中的某個人。
再見馮裕鄉,猶覺狠狠蒼老了一歲,那老人卻笑:
“天注定,總有生老病死,老一歲抑或是再多老幾歲,有何區別?”
葉文佩知道馮裕鄉在強撐,隻得低聲勸道:“馮老,節哀。”
“嗯,咳咳咳......”馮裕鄉擺擺手,猛得背過身咳了一陣,方才又轉身問起公事:“西北駐地的姚慶延是個什麼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