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沒有人想到,這德國車子,居然壞在了去潼西縣的路上。此刻,是民國十三年,這一路上,就沒有見到幾輛汽車往西方行駛。
林蔚藍站在車邊,心急如焚。母親病重,哥哥巴巴地拍了電報給他,讓他趕緊回家。但眼下,看這車子也確實回天乏力。
“這零件一時半會兒也難找到。”司機老王同樣悶悶不樂。
他看著拆下來的損壞零件,歎了口氣,試探著說:“要不林先生你留在這裏,幫我看著這車?我走路進城,去洋行看看能不能找人幫忙搞到現成的零件。估計這一兩天內就能趕回來。”
林蔚藍心裏盤算了下,如果現在改為去車站買票,隻怕這車票就算買到,也得一周之後了;如果雇騾車,也不方便,於是點了點頭。
說來也巧,就在前方五十米處,有一堵土牆,上麵赫然寫著幾個大字:西關客棧。
“林先生,要不你先在這個客棧歇幾天,等我回來。我這就走了。”老王轉身就朝縣城走去。
林蔚藍心裏一陣失落,不知道病重的老母親,在家裏是如何地念叨他呢。
進了客棧門口,他才發現這其實是一所兩進的四合樓房。掌櫃的是一對上了年歲的老夫妻,丈夫姓陳,慈眉善目。
於是,林蔚藍就在這樓下的一間房裏住下了。一宿無話。
一連兩天過去了,老王都沒有回來,林蔚藍心裏著急得不得了。
第三天的夜晚,心急如焚的林蔚藍走到汽車邊上,扶著這不再轟鳴的大家夥,心下歎然:若非受人之托,他早就雇上騾車往家趕去了,此刻,也該離家不遠了。母親啊母親,千萬要等他回去啊。
這人在旅途,最要不得的就是心焦。結果當天晚上回去,或許是受了點風寒,林蔚藍就一病不起。這病來得是如此凶猛,才剛到下一天早上,就已不省人事了。
掌櫃夫婦看著燒得昏迷的林蔚藍,也不敢耽擱,張羅著給他請了縣城裏最好的大夫。
可惜的是,這位據說有著“妙手回春”之名的張大夫,在搭脈以後,搖了搖頭,說:“我看著是不中用了,給他準備後事吧……再或者,去請那個剛從德國留洋回來的大夫看看?”
聽到這話,倒讓夫妻倆犯了難。這在他們店裏出的事,萬一傳開了,豈不影響聲譽?於是老爺子一咬牙,花了五塊錢的車馬費,請了洋大夫來。
沒料到,這洋大夫看完以後,也沒給個準信,就用自來水筆刷刷刷寫了幾個字,又配了點紅紅綠綠的藥水,囑咐多開窗,透風,就走了,並且留話說,如果三天之內不醒來,就準備後事吧。
這下,老夫妻算是徹底傻眼了。可是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態度,盡心盡力服侍林蔚藍到了病後的第三天。
隻是,還真是不中用了。眼看著林蔚藍的臉色從滾燙的紅色,變成詭異的青色,身子也慢慢變得冰涼了。到最後,林蔚藍竟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透涼透涼的,斷了呼氣停了心跳,死過去了。
兩位老人家看著林蔚藍的屍體,束手無措。他們前思後想,到底是該報官府,還是就地掩埋?老人家舉棋不定,最後,還是橫下一條心,就地掩埋。
於是,在林蔚藍斷了呼吸的第二天夜晚,兩位老人把他的身體抬到了後院,扔進了挖好的坑裏。
老婆婆一邊埋,一邊叨念著:“早日投胎,投個好人家,莫要找我們。”不知道是不是老眼昏花,她仿佛看到林蔚藍的嘴角牽動了一下。她大駭,仔細盯著坑裏的屍體。
怎麼不是!一根瘦骨嶙峋的手指,一點點地爬出地來!而林蔚藍的手本已被埋了起來。
老婆婆渾身打起哆嗦來,她猛地拉住正往林蔚藍身上撒土的老頭子,顫聲說:“你看!”老頭子被她嚇得一個激靈,手中的鐵鍁一把掉了下去。
林蔚藍在坑裏,掙紮著,一陣嗚咽聲低低地從坑裏傳出。
絲絲縷縷的頭發,糾纏在地裏;蒼白的麵容,帶著一抹潮紅,猛地,林蔚藍從坑裏坐了起來,眼神空洞。
“你是人是鬼?”陳掌櫃一把抓過地上的油燈,倒退三步,大聲喝道。
林蔚藍不語,茫然地看著四周。一陣大風毫無征兆地刮來,卷起的塵土一時間迷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