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靜嫻這陣子不太正常,她比往日裏更加地寡言少語,也不再張羅著給林沫納妾。連黛玉都瞧出來了她的失常,林沫當然不會沒有感覺,但是他最近太忙了,所有的事情一股腦地壓了上來,皇後娘娘的千秋要減稅,臨近的幾個國家的使臣要來朝拜,禮部催了許久的銀錢,連太常寺也要來插上一手,太上皇又要去祭天了,他毫不猶豫地把來找他要錢的容嘉罵了一通。
容嘉也頗是委屈:“誰不知道國庫不充裕?也就我能有什麼辦法!這本來也不是我的活計,但他們說我是你的表弟。太常寺又不是隻有我一個人。”
“戶部也不是隻有我一個人。”林沫破罐子破摔一樣地把一堆賬本子推到了一邊,“一個是王爺,一個是尚書,還真是不讓我喘息。底下的員外郎都是死人麼,要我做這些事。”
容嘉轉頭看看四周,確定沒別人才悄聲道:“表哥,皇上在禦書房召見幾位大人,已經連著四五次沒叫你去了。連我們太常寺都聽到了風聲,不少人都說,表哥行事太過詭譎,已經失了聖心了。”
林沫笑了出來:“所以在肆無忌憚地使喚我呢?”
容嘉不再說話,麵上卻有憂色。
林沫坐在桌子後麵打量著自己的表弟,他前陣子狠抽了一段個子,因而整個人顯得又瘦又長,再不是林沫所調侃的“小胖子”了,他的眼睛相當漂亮,此時流露出擔憂的神色,看著甚至沒有初來京城的天真。即使是太常寺那樣缺少爭鬥的地方,官場也足夠讓容嘉變得內斂而且成熟。再過幾年,這孩子將會成長成一個真正的男人,頂天立地,而他現在,正在替自己憂心。
“你父親再過幾日便要入京來述職了吧?”
話題轉的太快,容嘉一時沒反應過來:“啊?嗯,對啊。”
“他曾經叫我替你取字,然而論親疏論輩分,卻總是他更合適一些,嘉兒也到這個年紀了。”林沫覺得有種吾家有子的驕傲感,他終於有些明白為何就連水溶那樣的人也對子嗣所求如斯,容嘉也算是他從小看大的,這種感覺就同看到黛玉嬌俏地在他麵前對賬本子一樣。
弟弟妹妹已經長大,早晚會離開,那樣關切和體貼的眼神會對著其他人。他繼續留在靖遠侯府裏,在漸漸冷清的府邸裏使著他那些被人詬病的權謀。
也許,有個小孩子真的會好上許多?他這麼想著,卻不經意想起妻子的冷清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還早啊。”
容嘉於是越發得摸不著頭腦:“你在說什麼?”
“我什麼也沒說。從這兒出去左轉是幾個員外郎的屋子,跟他們說一聲就成,太上皇要祭天的事是尚書大人交代過的,理應不成問題。趕明兒姨夫進了京,有的你忙的,打今兒起,太常寺那些不該你幹的事癱到你頭上來,你能推就推。他們不敢說你什麼。”林沫甩了甩袖子,“你那裏不比我這兒,做事隨性些也無妨的,橫豎有姨夫呢,別人家不知道哪門子老本啃著的子弟都在遊馬走街,你且放寬了心吧。”
容嘉笑了笑,自出去找戶部員外郎不提。
林沫又翻開自己案上的賬冊子,取了墨筆畫了幾道,卻聽到外頭有人通傳,侯爺家裏打發了人來。他正覺著奇怪,叫進來,卻發現是賈璉身邊的一個叫旺兒的小廝。
“林大爺息怒,小的實在不敢冒充侯府家人,隻是我們二爺實在有急得不能再急的大事要找林大爺商議,小的無法,隻能冒犯,求林大爺勿要責罰。”旺兒進來先恭恭敬敬地磕了頭。
林沫笑了起來:“你們二爺在哪兒呢?許久不曾請我喝酒了。”
忙得腳不沾地的林侍郎告假早退,可算得上是戶部的一條新聞。林沫打曹尚書屋子裏出來,卻正巧碰上水浮水溶兩個迎麵過來,隻得躬身行禮。
“靖遠侯不必多禮。”水浮也心知肚明他最近忙得什麼事,“可快些去吧。”
林沫笑了一笑,對水溶道:“那日多謝王爺的木屐蓑衣,可幫了大忙,我心知王爺定不再穿別人碰過的東西,故而叫人仿著那一套重新做了一套,趕明兒送去王爺府上。”
水溶跟在水浮後麵時,一貫是柔軟順從的模樣,此時聽了林沫言語,也不別說:“不過一套雨具,算得上什麼,值得靖遠侯特特來說。”
林沫又鄭重地道了謝,才抽身跟著旺兒去見等在三條街外的賈璉。
卻是那日賈母自林沫走後,輾轉反側夜不能寐,隻覺得密室中那一箱箱紋銀活似燙手的山芋,蒸得她喘不過氣來。這事本就是她瞞著小輩替甄家擋下的,甄家感恩,迄今不曾使人來要還,她心裏還挺得意,然而林沫一句話,就叫她覺得自己惹了個麻煩。